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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个波琳家的女孩.pd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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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个波琳家的女孩 另一个波琳家的女孩 一(1) 我听到一阵沉闷的鼓声。但我只能看到站在前面的夫人紧身胸衣上的束 带,刑台被挡住了。进入这个宫廷一年多来,我参加过几百场庆典,但 没有一次像这样。 我往旁边挪了几步,伸长脖子,看到了那个被判刑的男人,在神父的陪 同下缓缓地从塔中 伦敦塔:位于泰晤士河北岸的塔丘上,由城堡、 炮台和箭楼等组成的庞大建筑群,始建于1078年,在历史上曾作为堡 垒、宫殿、军械库和监狱。 走到绿地上,那里搭着一个木头平台,断头台就在平台中央,刽子手 单穿一件衬衣、戴着黑色头罩准备就绪。这不像是现实,更像是一出舞 台剧,我仿佛是在观看一场宫廷娱乐似的。国王坐在他的王座上,有些 分神,好像正在脑子里酝酿他的宽恕令。他的背后站着我新婚一年的丈 夫威廉凯利,我的哥哥乔治和父亲托马斯波琳爵士,他们全都神色凝 重。我在丝绸拖鞋里抽动着脚趾,只求国王能够快点开恩,好让我们去 吃早饭。我只有13岁,我总是很饿。 白金汉公爵 爱德华斯坦福(1477-1521):系金雀花王朝爱德华三世 的直系子孙,因而玫瑰战争结束后被视为对亨利八世最有威胁的王位觊 觎者。 站在远处的刑台上,脱掉他的厚外衣。他算是我的近亲,我叫他伯 父。他参加过我的婚礼,还送我一只镀金的手镯。父亲说,他在许多方 面都冒犯了国王:他拥有皇室血统,他掌握的过于庞大的武装卫队令国 王不能安稳地待在王位上,最糟糕的是,据称他说过国王眼下没有、日 后也不会有子嗣和继承人,他将孤独终老无人继位这样的话。 这种话是不能公然说出来的。国王、宫廷、整个王国都知道王后肯定会 生个儿子的,肯定很快。不这样说的话,就得走上这条路,踏上通往刑 台的阶梯,而公爵我的伯父此时正稳稳地、无惧地拾阶而上。一个好 的朝臣决不能提任何倒胃口的真相,宫廷生活应该总是令人愉快的。 斯坦福伯父走到木台的前端说遗言。我离得太远,什么也听不到,但是 我一直盯着国王,等着他站起身,颁布皇家赦令。这个在清晨的阳光中 站在刑台上的男人曾是国王的网球搭档,是格斗场上的对手,是无数场 欢饮和牌局中的友人,从国王还是个小男孩时起他们就是同伴了。现在 国王要给他一个教训,一个狠狠的、公开的教训,然后原谅他,我们就 可以去吃早饭了。 那个遥远的渺小身影转向神父,低下头去祈祷,亲吻了玫瑰经书。他在 断头台前跪下来,双手抓紧木桩。我在想这到底是种怎样的感受,把脸 贴在光滑的木桩弧槽中,嗅着河上吹来的暖风,听着头顶海鸥的鸣叫。 即使他做这些的时候知道是在演戏,不是真的,伯父一定还是觉得很怪 异吧,明知道刽子手就站身后,还要把头搁在断头台上。 刽子手举起他的斧头。我望着国王,他迟迟不来插手。我回头去看刑 台。伯父低着头,伸展双臂,这是许可的姿势,是示意落斧的信号。我 再看向国王,现在他一定站起来了。但他依旧坐着,英俊的面孔阴沉 着。就在我看着他的时候,又响起一阵鼓声,接着骤然停止,然后是斧 头的凿击声,先是一下,又一下,再一下声音寻常得像劈木头。难以 置信的是,我看见伯父的头颅滚落到干草堆里,猩红的血液从怪异的半 截脖颈上涌出。戴黑头罩的刽子手把血污的巨斧放在一边,抓着浓密的 卷发拎起头颅,于是所有人都看到那个奇怪的面具般的东西:从前额到 鼻子乌黑一片,咧着牙齿露出最后的挑衅的笑容。 另一个波琳家的女孩 一(2) 国王慢慢地从他的椅子上站起身,我幼稚地想:“天啊,这下搞得多么 难堪啊。他动作太迟了,全搞砸了,他忘记即时开口了。” 但我错了。他没有耽误,也没有忘记。他就是要在宫廷面前处死我的伯 父,好让每个人都知道这里只有一个国王,那就是亨利。国王只能有一 个,那就是亨利。这个国王必将有一个儿子,哪怕有一点意见相左都会 招致耻辱的死亡。 宫人们分乘三艘驳船,溯河而上,安静地返回威斯敏斯特宫。当插着一 排旗帜、带有华丽帆篷的皇家驳船飞快经过时,河岸上的人们纷纷脱 帽、下跪行礼。我和宫中女眷们坐第二艘,在王后的驳船上。我的母亲 坐在旁边。她罕见地看了我一眼,说:“你脸色很苍白,玛丽,你不舒 服吗?” “我没想到他会被处死,”我说,“我以为国王会赦免他。” 母亲俯身凑到我耳边,这样就没人能从船身的吱嘎声和划手的鼓点声中 听到我们的谈话。“那你就太傻了,”她干脆地说,“傻瓜才会说这种 话。看好,记着,玛丽。宫廷里可没有犯错误的地方。” 1522年 春 “明天我去法国,带你姐姐安妮回家。”父亲在威斯敏斯特宫外的台阶上 说,“等她回到英国,就让她到玛丽都铎王后 玛丽都铎(1496- 1533):亨利八世的妹妹,法国国王路易十二的第三位王后。在路易十 二去世后,她嫁给了第一代萨福克公爵查尔斯布兰登。 身边供职。” “我以为她会留在法国,”我说,“嫁个法国伯爵什么的。” 他摇摇头:“我们另有打算。” 我知道问他们有什么打算也是徒劳,只能等着看。我最担心的是他们为 她准备了一个比我更好的婚事,那我下半辈子都得跟在她裙摆后面,忍 受她的趾高气昂了。 “把你的臭脸收起来。”父亲厉声说。 我立刻换上了宫廷式的笑容。“是,父亲。”我顺从地说。 他点点头,我深深地行礼送他离开。站起身,我慢慢走回丈夫的卧室。 墙上有一面小梳妆镜,我站在镜前凝视着自己。“没关系,”我自言自 语,“我是波琳,这可不是件小事。我的母亲是霍华德家 伊丽莎白波 琳(1480-1538):诺福克公爵二世的女儿。 的人,那将是英格兰最尊贵的家族之一。我是霍华德家的女孩,是波 琳家的女孩,”我咬紧了嘴唇,“但她也是。” 我露出空洞的宫廷式微笑,镜中的漂亮脸蛋也微笑着。“我是最年轻的 波琳女孩,但不是最低微的。我嫁给了威廉凯利,国王的亲信。我是 最年轻、最受王后青睐的女侍从。没有人能破坏这些,就算是她也不能 从我手中夺走。” 安妮和父亲被春季的风暴耽搁在路上,我发觉自己竟幼稚地希望船只沉 没,她被淹死了。可一想到她死了,我突然感到一股掺杂着得意洋洋和 刻骨哀伤的复杂的触痛。没有安妮的世界对我而言是不完整的,可又没 有世界能同时容下我们两个。 不管怎么说,她终究是平安到达了。我看见父亲领着她从皇家栈桥走 来,走上通向王宫的碎石子路。即使站在二层的窗户边,我都能看见她 礼服摆动的姿态和斗篷入时的剪裁,看到她衣袂翩翩的样子,我闪过了 一丝纯粹的妒念。一直等到看不见她,我才赶紧跑回王后的接见厅,坐 到自己的位子上。 我原打算让她看到我安然自若地待在王后富丽堂皇的房间里,娴熟、优 雅地起身问候她。但门一打开,她走进来,一股突如其来的欣喜盖过一 切,我听到自己叫了一声:“安妮!”然后就跑向她,跑得裙摆刷刷作 响;而安妮她走进来的时候昂着头,用傲慢的黑眼睛扫视四周才突 然收起一个15岁的小贵妇的端庄,伸出双臂抱住我。 另一个波琳家的女孩 一(3) “你长高了。”她急促地说着,手臂紧紧搂住我,脸颊贴在我的脸上。 “我得到了那种高跟鞋呢,”我嗅着她熟悉的体香,那是从她温暖皮肤上 散发出来的香皂、玫瑰香水,以及她衣服上的薰衣草的芳香。 “你怎么样?” “挺好,你好吗?” “当然! 原文为法语。 怎么样?结婚?” “不坏。礼服很漂亮。” “他呢?” “很高贵。他常在国王左右,是他的亲信。” “做那个了吗?” “当然,早就做了。” “疼吗?” “很疼。” 她把我拉开,审视我的表情。 “也没那么疼,”我缓和了语气说,“他努力表现得温柔一些。他总会让 我喝点酒。只是这事太糟糕了,真的。” 安妮舒展了眉头,咯咯地笑起来,神采飞扬。“有什么糟糕的?” “他在我能看到的地方用夜壶撒尿!” 她一阵狂笑几乎绝倒。“天啊!” “好了,姑娘们,”父亲从安妮身后走上来说,“玛丽,你带安妮去拜见 王后。” 我立即转过身,带着安妮穿过众多女侍从,走到王后的座位前,她笔直 地坐在壁炉边。“她是个严肃的人,”我提醒安妮,“这里可不像法国。” 阿拉贡的凯瑟琳用她清澈的蓝眼睛扫了安妮一眼。我突然有点害怕她会 更喜欢我的姐姐。 安妮向王后行了个完美的法国式屈膝礼,她起身的样子仿佛整座宫殿都 是她的,她说话的时候吐露出迷人的口音,她的每一个手势都是法国宫 廷式的。令我高兴的是,王后对于安妮的时髦风格反应冷淡。我把她拉 到窗边椅上。 “她讨厌法国人,”我说,“你再这么做,她肯定不会把你留在身边了。” 安妮耸耸肩。“法国人是最时尚的,管她喜不喜欢。不然还能有谁?” “西班牙人吧,”我提议,“如果你非要假装成别的什么人。” 安妮发出一声嗤笑。“看她们戴的兜帽!就像有人在她头上贴了个屋顶 似的。” “嘘!”我责怪她,“她是个美丽的女人,是全欧洲最出色的王后。” “她是个老女人,”安妮粗鲁地说,“打扮得像个老女人,穿着全欧洲最 丑的衣服,来自全欧洲最蠢的国家。我们才不要和西班牙人浪费时间 呢。” “谁是我们,”我冷冷地说,“别把英国人算上。” “法国! 原文为法语。 ”她故意刺激我说,“当然是! 原文为法语。 我现在是地道的法国人。” “你生来就是英国人,像乔治和我一样,”我生硬地说,“我跟你一样是 在法国宫中长大的,为什么你总是要装出与众不同的样子。” “因为人各有志。” “什么意思?” “每个女人都要做些让自己独特的事、引人注意的事、众所瞩目的事。 我的事就是做个法国人。” “所以要装成你并不是的那种人吗?”我不以为然。 她笑了,一双黑眼睛用安妮独有的方式打量着我。“你和我一样在伪 装,”她说,“我的小妹妹,光彩夺目的妹妹,甜美动人的妹妹。” 我看着她,用浅色的的眼睛盯着她黑色的眼睛,我知道脸上挂着和她同 样的微笑,她就是我的一面黑色的镜子。“得了吧,”我拒绝承认遭到了 打击,“得了吧。” “确实如此,”她说,“我来扮演深沉的、法国式的、时髦的、难搞的角 色;你就做个甜美的、率真的、英格兰金发美人。多么完美的一对,还 有什么男人能拒绝我们?” 我开怀了,她总有办法让我笑。我从铅框窗望下去,看到国王的狩猎队 回到了马厩院子。 另一个波琳家的女孩 一(4) “是国王回来了吗?”安妮问,“他真像传言中那么帅吗?” “他太出色了,真的很帅。他会跳舞、骑马,还有哎,好得没法说!” “他现在会来这儿吗?” “很可能,他总是来拜访她的。” 安妮不屑地瞥了一眼和女侍从们一起做缝纫的王后。“真不明白为什 么。” “因为他爱着她,”我说,“这可是个美妙的爱情故事。她嫁给了国王的 哥哥,但国王的哥哥年纪轻轻就过世了,她无所适从,无处可去,于是 国王接受了她,娶她做了妻子和王后。这是个美好的故事,而他依旧爱 着她。” 安妮的眉毛扬起完美的弧度,她环顾四周。女侍从们都听到了狩猎队归 来的声音,纷纷铺展礼服的裙摆,在自己的位子上调整姿势,从门口看 过去,像是摆出了一小幅幕景,这时门猛地推开了,国王亨利站在门 口,发出骄纵的年轻男子那种狂笑声:“我来给你个惊喜,你们所有人 都措手不及吧!” 王后一下子站起身。“真是受宠若惊!”她热情地说,“我们甚感荣幸!” 国王的随从和朋友们跟着他们的君主走入房间。我的哥哥乔治走在最前 面,看到安妮时他在门口顿了顿,然后把欢喜掩藏在他英俊的宫廷面容 后面,俯首到王后的手边。“陛下,”他端着她的手低声说,“整个早晨 我都沐浴在阳光中,可是只在此时才感到目眩。” 王后望着他黑色的卷发,露出轻浅的礼节性的微笑,“去问候你的姐妹 吧。” “玛丽在这?”乔治漠然地问,仿佛根本没看见我们一样。 “另一个姐妹,安妮。”王后纠正道。她戴满戒指的手微微做了个手势, 示意我们姐妹走上前来。乔治向我们行了个礼,一步也没有离开最靠近 王座的位置。 “她变化大吗?”王后问。 乔治微笑着:“我希望她能万变不离以您为楷模。” 王后笑了两声。“真会说话。”她赞赏道,然后挥手叫他到我们身边。 “好啊,美女小姐。”他对安妮说。“好啊,美女夫人。”这是对我说的。 安妮从黑色的睫毛下凝视着他。“我真想拥抱你一下。”她说。 “等到我们能走的时候,我们可以出去,”他授权道,“你似乎不错,安 玛丽亚 乔治对安妮的昵称。 。” “的确不错,”她说,“你呢?” “如鱼得水。” “小玛丽的丈夫到底怎么样?”她看着威廉走进来俯身向王后行礼,好奇 地问。 “是萨默塞特伯爵三世的外曾孙,深受国王器重。”乔治对他唯一感兴趣 的事家世背景和官阶地位反应积极,“她干得不赖。你知道你这次 回来是要准备结婚吗,安妮?” “父亲没说对方是谁。” “我估计你要去奥蒙德。”乔治说。 “当伯爵夫人。”安妮对我露出胜利的笑容。 “不过是个爱尔兰人 奥蒙德伯爵为爱尔兰贵族爵位,始于1328年,在 第七世奥蒙德伯爵死后被英格兰收回。 。”我马上争辩道。 我丈夫从王后的座位前退下,瞥见我们几个,看到安妮直白热辣的目 光,威廉挑了下眉毛。国王坐到王后的身边,环视室内。 “我可爱的玛丽凯利的姐姐也加入我们当中了,”王后说,“这是安妮波 琳。” “是乔治的姐妹?”国王问。 我的哥哥躬身答:“是,陛下。” 国王微笑地看着安妮。她笔直地行了个礼,如同一颗落入井水的子弹, 然后她抬起头,嘴角露出一抹挑衅的笑容。国王没有接纳,他喜欢简单 的女人,喜欢微笑的女人,不喜欢一个用阴暗的、挑衅的目光迷惑他的 女人。 另一个波琳家的女孩 一(5) “和你姐姐重逢很开心吧?”他问我。 我深深行了个礼,起来时有点脸红:“的确是,陛下。”我温柔地 说,“哪个女孩不希望有安妮这样的姐妹做伴呢?” 听到这话他蹙了蹙眉。他更擅于使用男人坦率低俗的幽默,而不是女人 话里有话的智慧。他看看我,又看看安妮略带嘲弄的表情,然后想到了 他的玩笑,大笑起来,他弹着响指,向我伸出手。“别担心,甜心,”他 说,“没人能冲淡新娘子的新婚之喜,何况我和凯利都更喜欢金发女 人。” 每个人都笑了,除了黑发的安妮,还有王后,她的红褐色头发已经褪成 棕灰色了。她们不在国王愉悦的时候由衷地大笑真是愚蠢之举。我也在 笑,而且笑得比他们更发自内心,我是这么认为的。 乐师们奏响了开篇和弦,亨利把我拉到身边。“你真是个漂亮姑娘,”他 赞叹道,“凯利告诉我,他太喜欢年轻的新娘,所以再也不会同任何不 是十二岁的处女上床了。” 这话没法不让人沮丧,我几乎笑不出来了。我们在舞蹈中转过身,国王 低头对我微笑。 “他真幸运。”他优雅地说。 “幸运得到您的眷顾。”我惶恐不已,慌忙找出一句恭维。 “得到你的更幸运,我认为!”他说着爆发出一阵咆哮般的大笑,然后携 着我继续跳舞。我旋转着经过舞蹈的队列,看见哥哥投来一瞥赞赏的眼 神,但更令我开心的,还是当英格兰国王怀抱着我舞过安妮身旁时,她 眼中露出的嫉妒。 安妮融入了英格兰宫廷的生活,等待着她的婚礼。她依然没有见到她的 未婚夫,嫁妆和置地的争论仿佛要持续到永久。即便是沃尔西主教的影 响力也不能加速事情的进展正如对英格兰领土上的每件事务都要插手 一样,他也参与了此事。与此同时,她像个法国女人那样招蜂引蝶,敷 衍了事地侍奉着国王的妹妹,整日同我和乔治闲聊、骑马、玩乐打发时 光。我们三人脾气相投,年龄也相差无几。我最小,14岁,安妮15岁, 乔治19岁。我们是最亲近的家人,又几乎是陌生人。我和安妮在法国宫 廷长大,而乔治则在英格兰学作朝臣。如今,我们重逢,成为英格兰宫 中众所周知的波琳三人,波琳家讨人喜欢的三人,国王在他的起居室中 时常会四下寻找,召唤波琳三人,马上就有人从城堡一端跑来传我们觐 见。 我们生活的第一要务就是加强国王的各项娱乐:马上格斗、网球、骑 马、狩猎、鹰猎、跳舞。他喜欢沉浸在不断的兴奋与笑闹中,而我们的 职责就是保证他永不无聊。但也有时,很少见的,在晚餐前那些安静的 时段或无法出猎的雨天,他会独自去王后宫中,于是她放下手中的缝纫 或书籍,下令遣我们出去。 要是我停留一会儿,就会看到她对他微笑的样子,那是对任何人都不曾 有过的,即使是对她的女儿玛丽公主。有一次,我进去的时候没有注意 到国王也在,我发现国王像爱人一般坐在王后脚边,仰着头枕在她的腿 上,她拨开他前额上赤金色的卷发,环绕在指间,闪亮得如同她手上的 戒指那是在她还是年轻的公主,有着和他一样光亮的头发时,在他力 排众议娶她时送她的戒指。 我蹑手蹑脚地离开了,没有被他们看到。他们独处的情景着实罕见,我 可不想打断他们的美梦。我去找安妮,她正和乔治在寒冷的花园里散 步,手中捧一束雪兰莲,身上紧紧裹着一条斗篷。 另一个波琳家的女孩 一(6) “国王与王后在一起,”我一找到他们就说,“单独在一起。” 安妮扬起眉毛。“在床上?”她好奇地问。 我的脸一红。“当然不是,现在才下午两点。” 安妮笑起来,“要是你以为人们只在晚上才上床,那你肯定是个快活的 妻子。” 乔治伸出另一只手搂住我。“她就是个快活的妻子,”他替我帮腔 说,“威廉常和国王说他再找不出更可人的女孩了。不过,玛丽,他们 到底在做什么?” “就是坐在一起啊。”我说,我有种强烈地感觉到不愿把看到的场景描述 给安妮。 “她靠这法子可生不了儿子。”安妮粗俗地说。 “小声点。”我和乔治立即说道。我们三个凑近一些,压低声音。 “她肯定已经没指望了,”乔治说,“她现在什么状况?38岁?还是39 岁?” “37而已。”我有点愤愤不平。 “她的月经还来吗?” “哎呀,乔治。” “还来,”安妮就事论事地说,“但这也没什么用。是她自己不行。贝茜 勃朗特的私生子 贝茜勃朗特(1512-1539或1540):原名伊丽莎白 勃朗特,亨利八世著名的情妇之一。1519年,她为亨利八世生下一个男 孩亨利菲茨罗伊,这是唯一一个被亨利八世承认的私生子。 开始春风得意,这可怪不得国王。” “她还有很多时间呢,”我反驳。 “很多时间来等死,等国王另娶新欢,”安妮思索着说,“对了。她一点 也不精神了,不是吗?” “安妮!”我第一次切身感受到她的可怕,“太恶毒了。” 乔治再次环视花园以确保没有人在我们附近。西摩家的一双女儿随她们 的母亲在散步,但我们不去关注他们。这个家族是我们在势力与晋位方 面的主要对手,我们宁可装作没有看见。 “恶毒归恶毒,话却不假,”乔治坦言,“没有儿子的话,谁来继承王位 呢?” “玛丽公主可以嫁人啊。”我说。 “带个外国王子来统治英格兰?长不了的,”乔治说,“我们也受不了另 一场王位争夺战了。” “玛丽公主可以继承王位,而不结婚,”我信口说,“自己成为女王统治 英格兰。” 安妮发出怀疑的嗤鼻声,呼出的白气弥散在冷空气中。“哦,可不,”她 揶揄道,“她还可以跨着骑马,学习马上格斗呢。一个小姑娘没法统治 这个国家,大贵族们可以把她生吞活剥了。” 我们在花园正中的喷泉前停下来。安妮以她训练有素的优雅姿态坐在水 池边沿,凝视着水流,几尾金鱼满怀期待地游过来,她脱下刺绣手套, 将纤长的手指蘸入水中。金鱼聚过来,开合着小嘴,嘬着空气。乔治和 我望着她,她则望着自己波动的倒影。 “国王想到过这些吗?”她问水中的倒影。 “一直在想,”乔治回答,“世界上没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了。我猜,要 是王后无出,他可能会扶正贝茜勃朗特的儿子,让他继承王位。” “让一个私生子继位?” “他不会无缘无故被赐名为亨利菲茨罗伊吧,”乔治说,“他已被承认是 国王的亲生儿子。如果亨利活得够久,留给他一个太平盛世,如果他能 得到西摩家和我们霍华德家的认可,如果沃尔西主教能让教会支持他, 加上外国势力还有什么理由阻止他?” “一个男孩,私生子,”安妮若有所思地说,“一个六岁的女孩,一个年 长的王后,还有一个正值壮年的国王。”她把视线从水中苍白的面孔上 收回来,抬头看着我们两个。“将会怎样呢?”她问,“一定会发生什么 的。将会怎样呢?” 另一个波琳家的女孩 一(7) 沃尔西主教捎信给王后,邀请我们参加忏悔星期二 基督教四旬斋 (Lent)前的最后一天。从圣灰星期三开始到复活节有40天的斋戒和忏 悔期,即四旬斋,因此在斋期前的几天,人们会举行宴会狂欢。 的化装舞会,他将安排在自己的府邸约克府 约克府:在伦敦威斯 敏斯特宫附近,13世纪起作为约克大主教的住所。15世纪时为红衣主教 沃尔西扩建,后为亨利八世所得,重建为白厅宫。 举行。王后让我来读信,我念着那些词句,声音激动得发颤:盛大的 化装舞会,一座名为“绿堡”的要塞,五位贵妇将与五个包围要塞的骑士 共舞。“哦,陛下”我欲言又止。 “什么?” “我只想问问能否允许我去,”我谦恭地说,“去看看宴会。” “我猜你不止是想去看看吧。”王后眼露笑意地问我。 “我想请求成为舞者之一,”我老实承认了,“这活动听起来太有趣了。” “恩准,你可以加入,”她说,“主教大人邀请了几位女士?” “五位。”我轻声答道。从眼角的余光中,我看到安妮坐回自己的位子 上,闭上眼睛片刻。我太清楚她在做什么,我都能在脑海里听到她的心 声,大得像在呐喊:“选我!选我!选我!” 祈祷奏效了。“安妮波琳小姐,”王后沉思着说,“法国的玛丽王后、德 文伯爵夫人 约克的凯瑟琳(1479-1527):亨利八世的姨妈,约克家 族爱德华四世的第六个女儿。 、简帕克、还有你,玛丽。” 安妮和我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我们就像一部怪诞的什锦五重奏:国王 的姨妈,他的妹妹玛丽王后,帕克家的女继承人简我们未来的嫂子 如果我们两家能在她的嫁妆上达成一致的话,还有我们两人。 “我们穿绿色的裙子吗?”安妮问。 王后对她笑笑,“哦,我看可以,”她说,“玛丽,你何不给主教回一封 信,告知我们将欣然前往,请他派宴会事务官过来,以便我们挑选装 扮、筹备舞蹈。” “我来吧,”安妮起身走到书桌前,笔墨信纸都已摆好,“玛丽的手抖成 那样,他还以为我们写了封拒信呢。” 王后笑了。“啊,法国学者,”她温和地说,“那就由你来写吧,波琳小 姐,用你漂亮的法语,还是用拉丁语呢?” 安妮目光坚定。“谨遵陛下所愿,”她沉着地说,“两者我都很擅长。” “告诉他我们热切期待造访他的绿堡,”王后措辞委婉地说,“你不会写 西班牙语真是太遗憾了。” 指导舞会流程的宴会事务官的到来,拉开了一场以迷人笑容和甜言蜜语 为武器,争夺各自在舞会中所扮角色的残酷战役。最后王后亲自介入, 不由分说地安排了我们的角色。我的角色是“善良”,国王的妹妹玛丽王 后分到了好角色“美貌”,简帕克是“执著”“她倒是真的挺会死缠烂 打。” 安妮悄声对我说。安妮得到的是“坚毅”,“看来她就是这么看你 的。”我也悄声对她说。安妮爽快地笑了笑。 我们会遭到印第安女人其实就是皇家教堂唱诗班的攻击,接着国王 和他挑选的同伴前来解救。我们被告知国王将乔装加入,所以必须万般 小心,不要识破那个一目了然的伪装,拆穿那个满头金发,比在场所有 人都高的戴金色面具的男人。 最终舞会成了一场狂欢,有趣程度大大超乎我的想象,较之舞会,不如 说更像是打闹。乔治朝我撒玫瑰花瓣,我泼了他一身玫瑰香水。唱诗班 都是一群半大的男孩,他们异常亢奋,向骑士们发起进攻,然后被推 翻,打着滚,一屁股坐在地上,摔得晕晕乎乎,咯咯傻笑。当贵妇们走 出城堡,与神秘的骑士们跳起舞时,个头最高的骑士走过来与我共舞, 那正是国王。我还没从与乔治的战斗中喘过气来,玫瑰花瓣粘在我的首 饰和头发上,水果蜜饯从礼服的衣褶中滚下来,我大笑着,把手递给他 一同起舞,仿佛他只是个普通人,我也不过是个参加乡村聚会的帮厨女 仆。 另一个波琳家的女孩 一(8) 快到宣布摘下面具的时候,国王高喊一声:“继续!让我们多跳一会 儿!”他没有转身接过新的舞伴,而是再次选中了我,手挽着手跳起一 支乡村舞蹈,我看到他的眼睛透过金面具的眼孔对着我微笑。我轻率而 冒失地回报以微笑,沉浸在这荣耀的光环中。 “我嫉妒你的丈夫,今夜在你褪尽衣衫后可以浸润在你的甜蜜中。”当我 们跳到一边,并肩看着另一对宫人在舞圈中央跳舞时,他压低嗓音对我 说。 我想不出什么高明的回答,这不是贵族爱情 原文为courtly love,亦可 译为宫廷之爱。这种说法起源于11世纪法国的王室或贵族之中,表达一 种贵族式的或骑士精神式的爱情与思慕,被描述为介于*与精神之间, 一般出现在贵族男女但并非夫妻之间的情感。18世纪后逐渐被认为是骑 士或贵族对更高地位女性的思慕,更贴近于精神方面。 中寻常的赞美。一个丈夫享受欢爱这样的意象太私密,太*了。 “你才不会嫉妒任何事,”我说,“显然你拥有一切。” “为什么这么说?”他问。 “因为你是国王。”我僵了一下,忘记了他的伪装不应该被识破的,“绿 堡的国王,”我纠正道,“是今天的国王。亨利国王才该嫉妒你,因为你 一个下午就攻下了要塞。” “那么你觉得亨利国王如何呢?” 我看着他,用单纯无知的表情说:“他是这个王国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君 王,能够在他的宫中,待在他的身边是我莫大的荣幸。” “你会像爱一个男人那样爱他吗?” 我低下头,飞红了脸,“我不敢有这种妄想,他甚至都不会瞥我一眼。” “哦,他会的,”国王坚定地说,“这点你可以相信。要是他不止一次瞥 过你,善良夫人,你会名副其实地对待他吗?” “我”我咬住嘴唇以免脱口而出“我的陛下”。我四下寻觅安妮的踪 影,异常迫切想要她站在我身旁,用她的机智来帮我解围。 “你的名义是善良啊。”他提醒我。 我微笑着,从金色的面具后面窥视他。“我是,”我说,“我想应该能做 到。” 乐师们奏毕舞曲,等候国王的命令。“摘下面具!”他说着扯下脸上的面 具。我看着英格兰的国王,轻轻地发出一声娇喘,踉跄了一下。 “她要晕倒了!”乔治大叫一声,真是水到渠成。我就势倒在国王的臂弯 中,安妮敏捷得像蛇一样,拉下我的面具,然后锦上添花地解开我 的发饰,于是我金色的长发飞流直下滑落到国王的手臂上。 我睁开眼睛,他的脸贴得很近。我能嗅到他头发上的香水味,他的呼吸 蹭着我的面颊,我看到他的嘴唇,近得足以亲吻我。 “你可要记得善待我。”他提醒我。 “你是国王”我愕然。 “而你承诺要善待我。” “我并不知道那是您,国王陛下。” 他温柔地举起我,把我抱到窗边,亲自推开窗户,让冷风吹进房间。我 扬起头,头发随风飘舞。 “你是因为害怕才晕倒的吗?”他声音低沉地问。 我低头看着双手。“因为开心。”我轻声说,温柔得像做忏悔的少女。 他俯身亲吻我的双手,然后站起身。“现在去用餐吧!”他号令道。 我观察了安妮一下。她摘下面具,用一种处心积虑的、波琳式的、霍华 德式的表情久久地看着我,那表情在说:“这里发生了什么?我要怎么 利用这局面?”仿佛在她的金面具下,还有另一层漂亮的皮囊面具,唯 有它底下才是这女人的真实面目。当我回顾她时,她露出一丝神秘的微 笑。 另一个波琳家的女孩 一(9) 国王向王后伸出手臂,她站起身,神色愉悦,仿佛很享受观赏自己的丈 夫与我暧昧相处,但当国王转身携她离席时,她停了停,一双蓝眼睛久 久地、严厉地盯着我,像是和朋友绝交一般。 “希望你尽早恢复,凯利夫人,”她客气地说,“或许你该回屋休息。” “我觉得她是饿晕了,”乔治马上插话说,“能否允许我带她去赴宴?” 安妮走上前来。“陛下摘下面具的时候吓着她了。谁能猜到一星半点儿 那是您呢,陛下!” 国王开怀大笑,整个宫廷也跟着他笑,只有王后听出我们三个是怎样推 翻了她的旨意,尽管她明令禁止,我还是可以跟去用膳了。她权衡了我 们三个人的实力。我不是贝茜勃朗特,她几乎一文不名;我是波琳, 波琳家是团结一心的。 “那就请移步吧,玛丽。”她说。虽是邀请,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热情。 我们可以随意就座,绿堡的骑士和贵妇们都不分座次混坐在圆桌旁。东 道主沃尔西主教面向国王,坐在王后旁边的第三席位,余人坐在各自挑 选的位子上。乔治让我挨着他坐,安妮招呼我丈夫坐到她旁边,分散他 的注意力,国王坐在我的对面,凝视着我,我谨慎地看着别处。安妮的 右边是诺森伯兰的亨利珀西,乔治的另一边坐着简帕克,她目不转睛 地注视着我,仿佛想探明当上焦点女孩的秘诀。 我只吃了一点儿,尽管上了各种馅饼、通心粉,鲜美的菜肴和野味。我 取了一点沙拉这是王后最爱的菜品,喝了一点葡萄酒和水。就餐的时 候我父亲也加入席间,坐到母亲旁边,母亲对他耳语了两句,他的目光 扫过我,像马贩子估算小母马的价钱一样。当我抬起头,国王眼睛始终 盯着我,当我转过脸,他的注目依旧。 晚宴结束后,主教提议去大厅欣赏音乐。安妮走到我身旁,拖着我跑下 楼,这样在国王到达的时候我们已经在一张靠墙的长椅上坐好了。他就 会轻而易举地、自然而然地停下来问候我的状况。安妮和我自然要在他 经过的时候起身行礼,这样他就会坐在空出的长椅上,邀请我坐到他的 身边。安妮不经意地离开,拉着亨利珀西聊天,把国王和我同宫廷众 人隔开,特别是挡住凯瑟琳王后含笑的盯梢。乐师开始奏乐后,我父亲 又走上前去同她谈话。这一切做得天衣无缝,因此国王与我完全隐蔽在 拥挤的房间里,音乐声掩盖了我们的低声絮语。波琳家的每个人都各司 其职地隐瞒了正在发生的事。 “现在好点了吗?”他低声问我。 “不能再好了,大人。” “明天我要出去骑马,”他说,“愿意与我同行吗?” “如果王后陛下允许的话。”我说。我决定不要冒险惹王后不快。 “我会让王后准你一早上的假。我就告诉她你需要新鲜空气。” 我粲然一笑。“您绝对能当一位良医,陛下。要是您每天空闲的时候都 做诊断和治疗的话。” “那你要做个听话的病人,按我的指示去做。”他告诫我。 “我会的。”我低头看着手指。我能感受到他的目光。我仿佛一步登天, 高得超出我的想象。 “我会要求你一次上床几天。”他说道,声音非常低沉。 我猛地瞥了一眼他直勾勾的眼神,感到面红耳赤,张口结舌。音乐戛然 而止。“接着演奏吧!”我的母亲说道。凯瑟琳王后环顾四周寻找国王, 看到了他坐在我身边。“跳支舞如何?”她问。 另一个波琳家的女孩 一(10) 这是一道皇家旨意。安妮和珀西就地组成一对,乐师开始奏乐。我站起 身,亨利坐回他妻子的身旁,望着我们。乔治成为我的舞伴。 “抬起头,”他拉着我的手厉声说,“别像落水狗似的。” “她盯着我呢。”我悄声说。 “她当然盯着你。特别是在他盯着你的时候。最关键的是,父亲和霍华 德舅舅 托马斯霍华德(1473-1554):诺福克公爵二世的长子,都铎 时期著名的政客。 也盯着你呢,他们都指望你表现出一个冉冉升起的新星的样子。一旦 你上位,凯利夫人,我们就全家升迁了。” 于是我抬起头,对哥哥微笑着,仿佛无忧无虑似的。我倾尽全力翩翩起 舞,在他细心的呵护下倾倒、转身、旋转。当我抬头看向国王和王后的 时候,他们都在注视着我。 一场家庭会议在霍华德舅舅伦敦的豪宅中召开。我们聚在他的书房,黑 压压的线装书消弱了街上的喧闹。两个身着霍华德家制服的侍从守在门 口,防止有人来打扰,确保无人驻足或偷听。我们要商讨的是家族事 务,家族隐私。霍华德家以外的人不能靠近。 我是这次会议的起因和主题,是与整个事件息息相关的核心,是必定要 被利用的波琳棋子。每一件事都集中在我身上。我感觉到自身的重要性 这令我脉搏悸动,同时又怀着一股恐惧失败的矛盾的担忧。 “她能生育吗?”霍华德舅舅问我母亲。 “她月经很规律,身体健康。” 舅舅点点头。“要是国王召幸,她又能怀上他的儿子,那我们可就有一 手好牌了。”他袖口边的毛皮摩擦着木桌,华丽的大衣被背后壁炉中的 火光涂上一层光泽,让我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她不能再和凯利同房 了,如果国王宠幸她,那婚姻就得放到一边去。” 我微微喘息着。我无法想象谁去把这种事情告诉我丈夫。更何况我们发 过誓要休戚与共,婚姻是为了延续生命,上帝将我们结合在一起,没有 人能够将我们分开。 “我不”我刚开口。 安妮扯了一把我的礼服。“安静。”她低声道。珍珠碎粒在她的法式兜帽 上对我眨眼,像无数目光闪烁的阴谋家。 “我去同凯利说。”父亲说道。 乔治拉住我的手。“如果你怀孕了,国王必须确信这个孩子是他而不是 别人的。” “我不能当他的情妇。”我小声对他说。 “你别无选择。”他摇摇头。 “我不能这样做。”我大声说出来。我紧紧抓住哥哥安慰我的手,看着黑 色的长桌后面的舅舅,他像猎鹰一样,漆黑的眼睛不放过任何猎 物。“大人,请原谅,我爱戴王后。她是个高贵的女人,我不能背叛 她。我在上帝面前发过誓只忠实我的丈夫,我总不能背叛他吧?我知道 国王另当别论,但你们总不能要我这么做吧?不能吧?阁下,我不能这 么做。” 他没有回答,以他的身份根本都不需要考虑回答。“谁知道我要怎么应 付这脆弱的良知?”他问桌子上的空气。 “交给我吧,”安妮干脆地说,“我来给玛丽解释。” “你来做任务的导师还太嫩了。” 她沉着自信地对视着他。“我在世界上最时尚的宫廷里受过教育,”她 说,“我不傻。我什么都见识过,该懂的都懂了。我知道这里需要什 么,我能教玛丽该做些什么。” 他犹豫了一下。“你最好不是只学到了*。” 她沉静得像个修女。“当然不是。” 我不由得挺了下肩,想要摆脱她似的。“我不明白为什么我得听从安妮 的指挥。” 另一个波琳家的女孩 一(11) 我仿佛消失了,尽管整场会议谈论的都是我。安妮偷走了他们的注意 力。“好吧,我且相信你能指导你妹妹。乔治,还有你,你知道国王是 怎么和女人相处的,让玛丽留在他的视线里。” 他们点点头。一阵短暂的沉默。 “我去同凯利的父亲讲,”父亲自告奋勇,“威廉不会拒绝的,他不是傻 子。” 舅舅盯着安妮和乔治尽管我也站同一个方向像是狱监而不是盟 友。“协助你们的妹妹,”他命令道,“她需要任何的帮助来诱惑国王, 你们都要帮忙。任何她需要的手段,任何她应有的财物,任何她缺乏的 技巧,你们要帮她得到。我们会盯着你们俩把她送上国王的床榻。别忘 记了,此举报酬丰厚。可一旦你们失败了,我们就一无所有。记好 了。” 与我丈夫的分别出奇的难过。我走进我们的卧室,侍女们正在打包我的 东西,准备带到王后宫里。他站在一片狼藉的鞋子当中,礼服扔得满床 都是,斗篷搭在椅子上,珠宝盒到处散着,他年轻的脸庞上挂满了惊 讶。 “我知道你要荣升了,夫人。” 他年轻俊美,是任何女人都会青睐的对象。我曾想如果我们不是奉命成 婚又被迫分离,可能已经对彼此倾心。“我很难过,”我尴尬地说,“你 知道我必须照舅舅和父亲说的去做。” “我知道,”他直言不讳,“我也得听命行事。” 所幸安妮出现在门口,她看好戏般笑得开心。“怎么样,威廉凯利?你 好啊!”好像看着她的妹夫站在行李的混乱中,站在婚姻和子嗣的希望 破灭的废墟中是种绝顶的乐趣。 “安妮波琳,”他微微行了个礼,“你是来为你妹妹推波助澜的?” “当然,”她微笑着,“我们都该帮她。玛丽要是得宠了,对谁都没坏 处。” 她毫不胆怯地与他对视片刻,最后是他转移了视线投向窗外。“我要走 了,”他说,“国王吩咐我陪他去打猎。”他踟蹰了一下,然后穿过房 间,走到被衣橱里的杂物包围着的我面前。温柔地牵起我的手,亲吻 着。“我为你感到难过,也为自己难过。等你被送回我身边的时候,也 许是一个月,也许是一年,我会努力记住今天,记得你像个孩子,有点 儿迷失在这些衣物中间。我会努力记得你曾一尘不染,至少在这一天, 你作为女孩的一面多过波琳的一面。” 王后觉察到我如今变成一个单身女人,同安妮做伴住进她寝宫外的一个 小房间,她未置一词。表面上她对我的态度并没有什么改变。她依旧以 礼相待,柔声细语。如果她需要我做什么写张便条、唱首歌、把她的 哈巴狗牵出去、捎封信,她会像往常一样客客气气地问我。但她再也不 让我为她读圣经,做针线活时再也不招呼我坐在她脚边,当我就寝 时再也不用道晚安。我再也不是她心爱的小侍女了。 所幸晚上睡觉时有安妮作陪。我们拉上床帏,这样就能放心地在幽暗夜 色中窃窃私语,不会被人偷听,像回到儿时在法国宫廷里的日子。有时 乔治离开国王后会来找我们,爬上高高的床榻,小心地把蜡烛固定在床 头,掏出纸牌和骰子同我们玩上几盘,那时邻屋的女孩们都睡了,不会 发现有个男人躲在我们的寝室。 他们并没有教我如何完成使命。而是狡猾地等着我去找他们,告诉他们 我无能为力。 当我的衣服从王宫一头送到另一头时,我什么也没说;当整个宫廷的人 整装迁往国王最爱的行宫,肯特郡的埃尔特姆宫春游时,我什么也没 说;当巡游途中我的丈夫骑马到我身边,友善地谈论着天气和我的坐骑 那是简帕克极不情愿地借给我,为家族野心做出的牺牲的时候, 我什么也没说。但当我同乔治和安妮在王宫花园里独处时,我对乔治 说: 另一个波琳家的女孩 一(12) “我觉得我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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