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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全集第三卷 华盖集 华盖集续编 而已集 目录 华盖集 题记 一九二五年 青年必读书 忽然想到(一至四) 通讯 论辩的魂灵 牺牲谟 战士和苍蝇 夏三虫 忽然想到(五至六) 杂感 北京通信 导师 长城 忽然想到(七至九) “碰壁”之后 并非闲话 我的“籍”和“系” 咬文嚼字(三) 忽然想到(十至十一) 补白 答君 “碰壁”之余 并非闲话(二) 十四年的“读经” 评心雕龙 这个与那个 并非闲话(三) 我观北大 碎话 “公理”的把戏 这回是“多数”的把戏 后记 华盖集续编 一九二六年 有趣的消息 学界的三魂 古书与白话 一点比喻 不是信 我还不能“带住” 送灶日漫笔 谈皇帝 无花的蔷薇 无花的蔷薇之二 “死地” 可惨与可笑 记念刘和珍君 空谈 如此“讨赤” 无花的蔷薇之三 新的蔷薇 再来一次 为半农题记何典后,作 马上日记 马上支日记 马上日记之二 记“发薪” 记谈话 上海通信 续编的续编 厦门通信 厦门通信(二) 阿正传的成因 关于三藏取经记等 所谓“思想界先驱者”鲁迅启事 厦门通信(三) 海上通信 而已集 一九二七年 略论中国人的脸 革命时代的文学 写在劳动问题之前 略谈香港 读书杂谈 通信 答有恒先生 辞“大义” 反“漫谈” 忧“天乳” 革“首领” 谈“激烈” 扣丝杂感 “公理”之所在 可恶罪 “意表之外” 新时代的放债法 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 小杂感 再谈香港 革命文学 尘影题辞 当陶元庆君的绘画展览时 卢梭和胃口 文学和出汗 文艺和革命 谈所谓“大内档案” 拟豫言 附录大衍发微 华盖集 本书收作者一九二五年所作杂文三十一篇。 一九二六年六月由北京北新书局初版。 题记 在一年的尽头的深夜中,整理了这一年所写的杂感,竟比收在热风里的整四年中所 写的还要多。意见大部分还是那样,而态度却没有那么质直了,措辞也时常弯弯曲曲,议论 又往往执滞在几件小事情上,很足以贻笑于大方之家。然而那又有什么法子呢。我今 年偏遇到这些小事情,而偏有执滞于小事情的脾气。 我知道伟大的人物能洞见三世,观照一切,历大苦恼,尝大欢喜,发大慈悲。但 我又知道这必须深入山林,坐古树下,静观默想,得天眼通,离人间愈远遥,而知人间也愈 深,愈广;于是凡有言说,也愈高,愈大;于是而为天人师。我幼时虽曾梦想飞空,但至今 还在地上,救小创伤尚且来不及,那有余暇使心开意豁,立论都公允妥洽,平正通达,像“ 正人君子”一般;正如沾水小蜂,只在泥土上爬来爬去,万不敢比附洋楼中的通人 ,但也自有悲苦愤激,决非洋楼中的通人所能领会。 这病痛的根柢就在我活在人间,又是一个常人,能够交着“华盖运”。 我平生没有学过算命,不过听老年人说,人是有时要交“华盖运”的。这“华盖”在他 们口头上大概已经讹作“镬盖”了,现在加以订正。所以,这运,在和尚是好运顶有华盖 ,自然是成佛作祖之兆。但俗人可不行,华盖在上,就要给罩住了,只好碰钉子。我今年开 手作杂感时,就碰了两个大钉子一是为了咬文嚼字,一是为了青年必读书。 署名和匿名的豪杰之士的骂信,收了一大捆,至今还塞在书架下。此后又突然遇见了一 些所谓学者,文士,正人,君子等等,据说都是讲公话,谈公理,而且深不以“党同伐异” 为然的。可惜我和他们太不同了,所以也就被他们伐了几下,但这自然是为“公 理”之故,和我的“党同伐异”不同。这样,一直到现下还没有完结,只好“以待来 年”。 也有人劝我不要做这样的短评。那好意,我是很感激的,而且也并非不知道创作之可贵 。然而要做这样的东西的时候,恐怕也还要做这样的东西,我以为如果艺术之宫里有这么麻 烦的禁令,倒不如不进去;还是站在沙漠上,看看飞沙走石,乐则大笑,悲则大叫,愤则大 骂,即使被沙砾打得遍身粗糙,头破血流,而时时抚摩自己的凝血,觉得若有花纹,也未必 不及跟着中国的文士们去陪莎士比亚吃黄油面包之有趣。 然而只恨我的眼界小,单是中国,这一年的大事件也可以算是很多的了,我竟往往没有 论及,似乎无所感触。我早就很希望中国的青年站出来,对于中国的社会,文明,都毫无忌 惮地加以批评,因此曾编印莽原周刊,作为发言之地,可惜来说话的竟很少。在 别的刊物上,倒大抵是对于反抗者的打击,这实在是使我怕敢想下去的。 现在是一年的尽头的深夜,深得这夜将尽了,我的生命,至少是一部分的生命,已经耗 费在写这些无聊的东西中,而我所获得的,乃是我自己的灵魂的荒凉和粗糙。但是我并不惧 惮这些,也不想遮盖这些,而且实在有些爱他们了,因为这是我转辗而生活于风沙中的瘢痕 。凡有自己也觉得在风沙中转辗而生活着的,会知道这意思。 我编热风时,除遗漏的之外,又删去了好几篇。这一回却小有不同了,一时的杂感 一类的东西,几乎都在这里面。 一九二五年十二月三十一日之夜,记于绿林书屋东壁下。 大方之家见识广博的人。庄子秋水“吾长见笑于大方之家。” 伟大的人物这里指佛教创始人释迦牟尼(约前前)。佛经说 他有感于人生的生、老、病、死等苦恼,在二十九岁时出家,苦行六年,仍未得解脱的途径 。后来坐在菩提树下苦思七日,终于悟出了佛理。下文的三世,佛家语,指过去、现在、未 来。天眼通,也是佛家语,所谓“六通”(六种广大的“神通”)之一,即能透视常人目力 所不能见的东西。天人师,佛的称号。 “正人君子”指现代评论派的胡适、陈西滢、王世杰等。 他们在一九二五年北京女子师范大学风潮中,站在北洋政府一边,竭力为章士钊迫害学 生的行为辩护,攻击鲁迅和女师大进步师生。这些人大都住在北京东吉祥胡同,当时曾被拥 护北洋军阀的大同晚报称赞为“东吉祥派之正人君子”。 通人博古通今、学识渊博的人。这里是对陈西滢一类人的讽刺。当时北洋政 府教育总长章士钊,在他主编的甲寅周刊第一卷第二号(一九二五年七月二十五日)发 表的孤桐杂记中曾称赞陈西滢说“现代评论有记者自署西滢。无锡陈源之别字也 。陈君本字通伯。的是当今通品。” “党同伐异”语见后汉书党锢传序。纠合同伙,攻击异己的意思。陈 西滢在现代评论第三卷五十三期(一九二五年十二月十二日)的闲话中曾用此语影 射攻击鲁迅说“中国人是没有是非的凡是同党,什么都是好的,凡是异党,什么都是 坏的。” “公理”参看本书“公理”的把戏。 “以待来年”语见孟子滕文公。 文士们指陈西滢、徐志摩等人。他们都曾留学英国,自以为深通英国文学, 研究过莎士比亚,并常常以此自炫。如徐志摩在一九二五年十月二十六日晨报副刊发表 的汉姆雷德与留学生一文中说“我们是去过大英国,莎士比亚是英国人,他写英文的 ,我们懂英文的,在学堂里研究过他的戏,英国留学生难得高兴时讲他的莎士比亚,多 体面多够根儿的事情,你们没到过外国看不完全原文的当然不配插嘴,你们就配扁着耳朵悉 心的听。没有我们是不成的,信不信”陈西滢在同月二十一日晨报副刊发表的 听琴一文中也说“不爱莎士比亚你就是傻子”。莎士比亚( ,),欧洲文艺复兴时期英国戏剧家、诗人。著有剧本仲夏夜之梦 、罗密欧与朱丽叶、哈姆雷特等三十七种。 莽原周刊文艺刊物,鲁迅编辑。一九二五年四月二十四日创刊于北京, 附京报发行,同年十一月二十七日出至第三十二期休刊。参看本卷第页注 。该刊所载文字大都是对于旧社会和旧文化的批判。鲁迅在两地书一七中曾说“中 国现今文坛()的状况,实在不佳,但究竟做诗及小说者尚有人。最缺少的是文明批评 和社会批评,我之以莽原起哄,大半也就为了想由此引些新的这一种批评者来, 继续撕去旧社会的假面。” 绿林书屋西汉末年,王匡、王凤等在绿林山(在今湖北当阳)聚集农民起 义,号“绿林兵”;“绿林”的名称即起源于此。后来,就以“绿林”或“绿林好汉”泛指 聚居山林反抗官府或抢劫财物的人们。一九二五年北洋政府教育部专门教育司司长刘百昭和 现代评论派的一些人,曾辱骂鲁迅及其他反对章士钊、支持女师大学生斗争的教员为“土匪 ”、“学匪”(参看本书“公理”的把戏和华盖集续编学界的三魂),作者因戏 称自己的书室为“绿林书屋”。 一九二五年 咬文嚼字 一 以摆脱传统思想的束缚而来主张男女平等的男人,却偏喜欢用轻靓艳丽字样来译外国女 人的姓氏加些草头,女旁,丝旁。不是“思黛儿”,就是“雪琳娜”。西洋和我们虽然远 哉遥遥,但姓氏并无男女之别,却和中国一样的,除掉斯拉夫民族在语尾上略有区别之 外。所以如果我们周家的姑娘不另姓绸,陈府上的太太也不另姓抒,则欧文的小姐正 无须改作妪纹,对于托尔斯泰夫人也不必格外费心,特别写成妥闶丝苔也。 以摆脱传统思想的束缚而来介绍世界文学的文人,却偏喜欢使外国人姓中国姓 姓郭;姓王;姓段,一姓唐;姓何; 姓高;也姓高,假使他谈到,大概是称他“ 吾家”的了。 我真万料不到一本百家姓,到现在还有这般伟力。 一月八日。 二 古时候,咱们学化学,在书上很看见许多“金”旁和非“金”旁的古怪字,据说是原质 名目,偏旁是表明“金属”或“非金属”的,那一边大概是译音。但是,甾,钅息, 锡,错,矽,连化学先生也讲得很费力,总须附加道“这回是熟悉的悉。 这回是休息的息了。这回是常见的锡。”而学生们为要记得符号,仍须另外记住腊丁字 。现在渐渐译起有机化学来,因此这类怪字就更多了,也更难了,几个字拼合起来,像贴在 商人帐桌面前的将“黄金万两”拼成一个的怪字一样。中国的化学家多能兼做新仓颉 。我想,倘若就用原文,省下造字的功夫来,一定于本职的化学上更其大有成绩, 因为中国人的聪明是决不在白种人之下的。 在北京常看见各样好地名辟才胡同,乃兹府,丞相胡同,协资庙,高义伯胡同,贵人 关。但探起底细来,据说原是劈柴胡同,奶子府,绳匠胡同,蝎子庙,狗尾巴胡同,鬼门关 。字面虽然改了,涵义还依旧。这很使我失望;否则,我将鼓吹改奴隶二字为“弩理”,或 是“努礼”,使大家可以永远放心打盹儿,不必再愁什么了。但好在似乎也并没有什么人愁 着,爆竹毕毕剥剥地都祀过财神了。 二月十日。 AA 本篇最初分两次发表于一九二五年一月十一日、二月十二日北京京报副刊。 本篇第一节发表后,即遭到廖仲潜、潜源等人的反对,作者为此又写了咬嚼之余和 咬嚼未始“乏味”二文(收入集外集)予以反驳,可参看。 欧文英、美人的姓。如美国有散文家华盛顿,欧文(托尔斯泰 俄国人的姓。如俄国作家列夫托尔斯泰(BDEFGHEI,)。 果戈理(JEKELM,),曾有人译为 郭歌里,俄国作家,,王尔德(),英国作家。 ,邓南遮(),曾有人译为唐南遮,意大利作家。 ,何尔兹(),德国作家。,高尔基(JE NMOPI,)苏联无产阶级作家。,高尔斯华绥 保福叮贰保梗常常骷摇 “吾家”即吾家尔基。旧时常称同宗的人为“吾家某某”,有些人为 了攀附名人,抬高自己,连同姓的也都称“吾家某某”。 这里是对当时某些文人把“高尔基”误为姓高名尔基的讽刺。 百家姓旧时学塾所用的识字课本。宋初人编,系将姓氏连缀为四言韵语 ,以便诵读。 原质元素的旧称。 甾,,锡,错,矽化学元素的旧译名。其中除锡外,其他四种的今译名顺 序为铯、锶、铈、硅。 “黄金万两”拼成的怪字,其形如“颡”。 仓颉亦作“苍颉”,相传是黄帝的史官,汉字最初的创造者。 青年必读书 应京报副刊的征求 青年必 读书 所以现在说不出。 附 注 干读者的参考 我看中国书时,总觉得就沉静下去,与实人 生离开;读外国书但除了印度时,往往就与人生接触,想做点事。 中国书虽有劝人入世的话,也多是僵尸的 乐观;外国书即使是颓唐和厌世的,但却是活人的颓唐和厌世。 我以为要少或者竟不看中国书, 多看外国书。 少看中国书,其结果不过不能作文而已。 但现在的青年最要紧的是“行”,不是“言”。只要是活人,不能作文算什么大不了的 事。 (二月十日。)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五年二月二十一日京报副刊。 一九二五年一月间,京报副刊刊出启事,征求“青年爱读书” 和“青年必读书”各十部的书目。本文是作者应约对后一项所作的答复。它发表后,曾 有人在报上进行攻击。对此问题,后来作者又写了聊答“”、报(奇哉所谓 等文(收入集外集拾遗);可参看。 京报副刊京报的一种副刊,孙伏园编辑,一九二四年十二月创刊。 京报,邵飘萍(振青)创办的具有进步色彩的报纸,一九一八年十月创刊于北京,一九 二六年四月被奉系军阀张作霖查封。 忽然想到 一 做内经的不知道究竟是谁。对于人的肌肉,他确是看过,但似乎单是剥了皮 略略一观,没有细考校,所以乱成一片,说是凡有肌肉都发源于手指和足趾。宋的洗冤录 说人骨,竟至于谓男女骨数不同;老仵作之谈,也有不少胡说。然而直到现在,前 者还是医家的宝典,后者还是检验的南针这可以算得天下奇事之一。 牙痛在中国不知发端于何人相传古人壮健,尧舜时代盖未必有;现在假定为起于二千 年前罢。我幼时曾经牙痛,历试诸方,只有用细辛者稍有效,但也不过麻痹片刻,不 是对症药。至于拔牙的所谓“离骨散”,乃是理想之谈,实际上并没有。西法的牙医一到, 这才根本解决了;但在中国人手里一再传,又每每只学得镶补而忘了去腐杀菌,仍复渐渐地 靠不住起来。牙痛了二千年,敷敷衍衍的不想一个好方法,别人想出来了,却又不肯好好地 学这大约也可以算得天下奇事之二罢。 康圣人主张跪拜,以为“否则要此膝何用”。走时的腿的动作,固然不易于看得 分明,但忘记了坐在椅上时候的膝的曲直,则不可谓非圣人之疏于格物也。身中间脖 颈最细,古人则于此斫之,臀肉最肥,古人则于此打之,其格物都比康圣人精到,后人之爱 不忍释,实非无因。所以僻县尚打小板子,去年北京戒严时亦尝恢复杀头,虽延国粹于一脉 乎,而亦不可谓非天下奇事之三也 一月十五日。 二 校着苦闷的象征的排印样本时,想到一些琐事我于书的形式上有一种偏 见,就是在书的开头和每个题目前后,总喜欢留些空白,所以付印的时候,一定明白地注明 。但待排出奇来,却大抵一篇一篇挤得很紧,并不依所注的办。查看别的书,也一样,多是 行行挤得极紧的。 较好的中国书和西洋书,每本前后总有一两张空白的副页,上下的天地头也很宽。而近 来中国的排印的新书则大抵没有副页,天地头又都很短,想要写上一点意见或别的什么,也 无地可容,翻开书来,满本是密密层层的黑字;加以油臭扑鼻,使人发生一种压迫和窘促之 感,不特很少“读书之乐”,且觉得仿佛人生已没有“余裕”,“不留余地”了。 或者也许以这样的为质朴罢。但质朴是开始的“陋”,精力弥满,不惜物力的。现在的 却是复归于陋,而质朴的精神已失,所以只能算窳败,算堕落,也就是常谈之所谓“因陋就 简”。在这样“不留余地”空气的围绕里,人们的精神大抵要被挤小的。 外国的平易地讲述学术文艺的书,往往夹杂些闲话或笑谈,使文章增添活气,读者感到 格外的兴趣,不易于疲倦。但中国的有些译本,却将这些删去,单留下艰难的讲学语,使他 复近于教科书。这正如折花者;除尽枝叶,单留花朵,折花固然是折花,然而花枝的活气却 灭尽了。人们到了失去余裕心,或不自觉地满抱了不留余地心时,这民族的将来恐怕就可虑 。上述的那两样,固然是比牛毛还细小的事,但究竟是时代精神表现之一端,所以也可以类 推到别样。例如现在器具之轻薄草率(世间误以为灵便),建筑之偷工减料,办事之敷衍一 时,不要“好看”,不想“持久”,就都是出于同一病源的。即再用这来类推更大的事,我 以为也行。 一月十七日。 三 我想,我的神经也许有些瞀乱了。否则,那就可怕。 我觉得仿佛久没有所谓中华民国。 我觉得革命以前,我是做奴隶;革命以后不多久,就受了奴隶的骗,变成他们的奴隶了。 我觉得有许多民国国民而是民国的敌人。 我觉得有许多民国国民很像住在德法等国里的犹太人,他们的意中别有一个国度。 我觉得许多烈士的血都被人们踏灭了,然而又不是故意的。 我觉得什么都要从新做过。 退一万步说罢,我希望有人好好地做一部民国的建国史给少年看,因为我觉得民国的来 源,实在已经失传了,虽然还只有十四年 二月十二日。 四 先前,听到二十四史不过是“相斫书”,是“独夫的家谱”一类的话,便以为诚 然。后来自己看起来,明白了何尝如此。 历史上都写着中国的灵魂,指示着将来的命运,只因为涂饰太厚,废话太多,所以很不 容易察出底细来。正如通过密叶投射在莓苔上面的月光,只看见点点的碎影。但如看野史和 杂记,可更容易了然了,因为他们究竟不必太摆史官的架子。 秦汉远了,和现在的情形相差已多,且不道。元人著作寥寥。至于唐宋明的杂史之类, 则现在多有。试将记五代,南宋,明末的事情的,和现今的状况一比较,就当惊心动魄于何 其相似之甚,仿佛时间的流驶,独与我们中国无关。现在的中华民国也还是五代,是宋末, 是明季。 以明末例现在,则中国的情形还可以更腐败,更破烂,更凶酷,更残虐,现在还不算达 到极点。但明末的腐败破烂也还未达到极点,因为李自成,张献忠闹起来了。而张李 的凶酷残虐也还未达到极点,因为满洲兵进来了。 难道所谓国民性者,真是这样地难于改变的么倘如此,将来的命运便大略可想了,也 还是一句烂熟的话古已有之。 伶俐人实在伶俐,所以,决不攻难古人,摇动古例的。古人做过的事,无论什么,今人 也都会做出来。而辩护古人,也就是辩护自己。况且我们是神州华胄,敢不“绳其祖武” 么 幸而谁也不敢十分决定说国民性是决不会改变的。在这“不可知”中,虽可有破例 即其情形为从来所未有的灭亡的恐怖,也可以有破例的复生的希望,这或者可作改革 者的一点慰藉罢。 但这一点慰藉,也会勾消在许多自诩古文明者流的笔上,淹死在许多诬告新文明者流的 嘴上,扑灭在许多假冒新文明者流的言动上,因为相似的老例,也是“古已有之”的。 其实这些人是一类,都是伶俐人,也都明白,中国虽完,自己的精神是不会苦的, 因为都能变出合式的态度来。 倘有不信,请看清朝的汉人所做的颂扬武功的文章去,开口“大兵”,闭口“我军”, 你能料得到被这“大兵”“我军”所败的就是汉人的么你将以为汉人带了兵将别的一种什 么野蛮腐败民族歼灭了。 然而这一流人是永远胜利的,大约也将永久存在。在中国,惟他们最适于生存,而他们 生存着的时候,中国便永远免不掉反复着先前的运命。 “地大物博,人口众多”,用了这许多好材料,难道竟不过老是演一出轮回把 戏而已么 二月十六日。 本篇最初分四次发表于一九二五年一月十七日、二十日、二月十四日、二十日 京报副刊。 当第一节发表时,作者曾写有附记如下“我是一个讲师,略近于教授,照江震亚 先生的主张,似乎也是不当署名的。但我也曾用几个假名发表过文章,后来却有人诘责我逃 避责任;况且这回又带些攻击态度,所以终于署名了。但所署的也不是真名字;但也近于真 名字,仍有露出讲师马脚的弊病,无法可想,只好这样罢。又为避免纠纷起见,还得声明一 句,就是我所指摘的中国古今人,乃是一部分,别有许多很好的古今人不在内然而这么 一说,我的杂感真成了最无聊的东西了,要面面顾到,是能够这样使自己变成无价值。”按 这里说的“不当署名”,系针对一九二五年一月十五日京报副刊所载署名江震亚的学 者说话不会错一文而发。江震亚在这篇文章中说 “相信学者说话不会错,是评论界不应有的态度。我想要免除这个弊病,最好是发 表文字不署名。”他认为“当一个重要问题发生时,总免不了有站在某某一边的人,来替某 某辩论”。而且因为某某“是大学的教授,所以他的话不错”,某某“是一个大学生,所以 他的话错了”。 内经即黄帝内经,是我国现存最早的一部医学文献。约为战国秦汉 时医家汇集古代及当时医学资料纂述而成。全书分素问和灵枢两部分,共十八卷。 “肌肉都发源于手指和足趾”的说法,见灵枢经筋第十三。 洗冤录宋代宋慈著,共五卷,是一部较完整的法医学专著。“男女骨数 不同”的说法见于该书验骨。 细辛多年生草本植物,中医以全草入药。 康圣人指康有为(),字广厦,号长素,广东南海人, 清末维新运动的领袖。一八九八年(清光绪二十四年)变法维新失败后,他坚持君主立宪的 主张,组织保皇党,反对孙中山领导的民主革命运动。辛亥革命后又与北洋军阀张勋扶植清 废帝溥仪复辟。梁启超在康有为传中说他“成童之时,便有志于圣贤之学,乡里俗子笑 之,戏号之曰圣人为,盖以其开口辄曰圣人圣人也。”“否则要此膝何用”一语,常见 于康有为鼓吹尊孔的文电中,如他在请饬全国祀孔仍行跪拜礼中说“中国民不拜天, 又不拜孔子,留此膝何为”又在以孔教为国教配天议中说“中国人不敬天亦不敬教 主,不知其留此膝以傲慢何为也” 格物推究事物的道理。礼记大学中有“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 的话。 苦闷的象征文艺论文集,日本厨川白村著。曾由鲁迅译为中文,一九二 四年十二月北京新潮社出版。 二十四史指清代乾隆时“钦定”为“正史”的从史记到明史等二十 四部史书。“相斫书”,意思是记载互相杀戮的书,语见三国志魏书卷十三注引鱼豢 魏略“豢又常从(隗禧)问左氏传,禧答曰左氏直相斫书耳,不足 精意也。” “独夫的家谱”,意思是记载帝王一姓世系的书,梁启超在中国史界革命案一文中 曾说“二十四史非史也,二十四姓之家谱而已。” 李自成()陕西米脂人,明末农民起义领袖。 明崇祯二年()起义,后被推为闯王。明崇祯十七年()一月在西安 建立大顺国,三月攻入北京。后明将吴三桂勾引清兵入关,李兵败退出北京,次年在湖北通 山县九宫山被害。张献忠(),延安柳树涧(今陕西定边东)人,明末 农民起义领袖。明崇祯三年起义,一六四四年入川,在成都建立大西国。清顺治三年( )在川北盐亭界为清兵所害。旧时史书(包括野史和杂记)中都有渲染李、张好杀人的 记载。 “绳其祖武”语见诗经大雅下武。绳,继续;武,步伐。 轮回佛家语。佛教以为生物各依其所作的“业”(修行的深浅、积德的多 少、作恶的大小),永远在“六道”(天道、人道、阿修罗道、地狱道、饿鬼道、畜生道) 中生生死死,循环转化不已。 通讯 一 旭生先生 前天收到猛进第一期,我想是先生寄来的,或者是玄伯先生寄来的。 无论是谁寄的,总之我谢谢。 那一期里有论市政的话,使我忽然想起一件不相干的事来。我现在住在一条小胡同里, 这里有所谓土车者,每月收几吊钱,将煤灰之类搬出去。搬出去怎么办呢就堆在街道上, 这街就每日增高。有几所老房子,只有一半露出在街上的,就正在豫告着别的房屋的将来。 我不知道什么缘故,见了这些人家,就像看见了中国人的历史。 姓名我忘记了,总之是一个明末的遗民,他曾将自己的书斋题作“活埋庵”。谁 料现在的北京的人家,都在建造“活埋庵”,还要自己拿出建造费。看看报章上的论坛,“ 反改革”的空气浓厚透顶了,满车的“祖传”,“老例”,“国粹”等等,都想来堆在道路 上,将所有的人家完全活埋下去,“强聒不舍”,也许是一个药方罢,但据我所见, 则有些人们甚至于竟是青年的论调,简直和“戊戌政变”时候的反对改革者 的论调一模一样。你想,二十七年了,还是这样,岂不可怕。大约国民如此,是决不会有好 的政府的;好的政府,或者反而容易倒。也不会有好议员的;现在常有人骂议员,说他们收 贿,无特操,趋炎附势,自私自利,但大多数的国民,岂非正是如此的么这类的议员,其 实确是国民的代表。 我想,现在的办法,首先还得用那几年以前新青年上已经说过的“思想革命” 。还是这一句话,虽然未免可悲,但我以为除此没有别的法。而且还是准备“思想革命” 的战士,和目下的社会无关。待到战士养成了,于是再决胜负。我这种迂远而且渺茫的意见 ,自己也觉得是可叹的,但我希望于猛进的,也终于还是“思想革命”。 鲁迅。三月十二日。 鲁迅先生 你所说底“二十七年了,还是这样,”诚哉是一件极 “可怕”的事情。人类思想里面,本来有一种惰性的东西,我们中国人的惰性更深。惰 性表现的形式不一,而最普通的,第一就是听天任命,第二就是中庸。听天任命和中庸的空 气打不破,我国人的思想,永远没有进步的希望。 你所说底“讲话和写文章,似乎都是失败者的征象。 正在和运命恶战的人,顾不到这些。”实在是最痛心的话。 但是我觉得从另外一方面看,还有许多人讲话和写文章,还可以证明人心的没有全死。 可是这里需要有分别,必需要是一种不平的呼声,不管是冷嘲或热骂,才是人心未全死的证 验。如果不是这样,换句话说,如果他的文章里面,不用很多的“”,不管他说的写的怎 么样好听,那人心已经全死,亡国不亡国,倒是第二个问题。 “思想革命”,诚哉是现在最重要不过的事情,但是我总觉得语丝,现代评论 和我们的猛进,就是合起来,还负不起这样的使命。我有两种希望第一希望大家集合 起来,办一个专讲文学思想的月刊。里面的内容,水平线并无庸过高,破坏者居其六七,介 绍新者居其三四。这样一来,大学或中学的学生有一种消闲的良友,与思想的进步上,总有 很大的裨益。我今天给适之先生略谈几句,他说现在我们办月刊很难,大约每月出八万字, 还属可能,如若想出十一二万字,就几乎不可能。我说你又何必拘定十一二万字才出,有七 八万就出七八万,即使再少一点,也未尝不可,要之有它总比没有它好的多。这是我第一个 希望。第二我希望有一种通俗的小日报。现在的第一小报,似乎就是这一类的。 这个报我只看见三两期,当然无从批评起,但是我们的印象第一,是篇幅太小,至少 总要再加一半才敷用;第二,这种小报总要记清是为民众和小学校的学生看的。所以思想虽 需要极新,话却要写得极浅显。所有专门术语和新名词,能躲避到什么步田地躲到什么步田 他。第一小报对于这一点,似还不很注意。这样良好的通俗小日报,是我第二种的希望 。拉拉杂杂写来,漫无伦叙。你的意思以为何如 徐炳昶。三月十六日。 二 旭生先生 给我的信旱看见了,但因为琐琐的事情太多,所以到现在才能作答。 有一个专讲文学思想的月刊,确是极好的事,字数的多少,倒不算什么问题。第一为难 的却是撰人,假使还是这几个人,结果即还是一种增大的某周刊或合订的各周刊之类。况且 撰人一多,则因为希图保持内容的较为一致起见,即不免有互相牵就之处,很容易变为和平 中正,吞吞吐吐的东西,而无聊之状于是乎可掬。现在的各种小周刊,虽然量少力微,却是 小集团或单身的短兵战,在黑暗中,时见匕首的闪光,使同类者知道也还有谁还在袭击古老 坚固的堡垒,较之看见浩大而灰色的军容,或者反可以会心一笑。在现在,我倒只希望这类 的小刊物增加,只要所向的目标小异大同,将来就自然而然的成了联合战线,效力或者也不 见得小。但目下倘有我所未知的新的作家起来,那当然又作别论。 通俗的小日报,自然也紧要的;但此事看去似易,做起来却很难。我们只要将第一小 报与群强报之类一比,即知道实与民意相去太远,要收获失败无疑。 民众要看皇帝何在,太妃安否,而第一小报却向他们去讲“常识”,岂非悖谬 。教书一久,即与一般社会睽离,无论怎样热心,做起事来总要失败。假如一定要做,就得 存学者的良心,有市侩的手段,但这类人才,怕教员中间是未必会有的。我想,现在没奈何 ,也只好从智识阶级其实中国并没有俄国之所谓智识阶级,此事说起来话太长,姑且从 众这样说一面先行设法,民众俟将来再谈。而且他们也不是区区文字所能改革的,历史 通知过我们,清兵入关,禁缠足,要垂辫,前一事只用文告,到现在还是放不掉, 后一事用了别的法,到现在还在拖下来。 单为在校的青年计,可看的书报实在太缺乏了,我觉得至少还该有一种通俗的科学杂志 ,要浅显而且有趣的。可惜中国现在的科学家不大做文章,有做的,也过于高深,于是就很 枯燥。现在要的讲动物生活,的讲昆虫故事似的有 趣,并且插许多图画的;但这非有一个大书店担任即不能印。至于作文者,我以为只要科学 家肯放低手眼,再看看文艺书,就够了。 前三四年有一派思潮,毁了事情颇不少。学者多劝人踱进研究室,文人说最好 是搬入艺术之宫,直到现在都还不大出来,不知道他们在那里面情形怎样。这虽然是自己愿 意,但一大半也因新思想而仍中了“老法子”的计。我新近才看出这圈套,就是从“青年必 读书”事件以来,很收些赞同和嘲骂的信,凡赞同者,都很坦白,并无什么恭维。如果开首 称我为什么“学者”“文学家”的,则下面一定是谩骂。我才明白这等称号,乃是他们所公 设的巧计,是精神的枷锁,故意将你定为“与众不同”,又借此来束缚你的言动,使你于他 们的老生活上失去危险性的。不料有许多人,却自囚在什么室什么宫里,岂不可惜。只要掷 去了这种尊号,摇身一变,化为泼皮,相骂相打(舆论是以为学者只应该拱手讲讲义的), 则世风就会日上,而月刊也办成了。 先生的信上说惰性表现的形式不一,而最普通的,第一就是听天任命,第二就是中庸 。我以为这两种态度的根柢,怕不可仅以惰性了之,其实乃是卑怯。遇见强者,不 敢反抗,便以“中庸”这些话来粉饰,聊以自慰。所以中国人倘有权力,看见别人奈何他不 得,或者有“多数”作他护符的时候,多是凶残横恣,宛然一个暴君,做事并不中庸;待到 满口“中庸”时,乃是势力已失,早非“中庸”不可的时候了。一到全败,则又有“命运” 来做话柄,纵为奴隶,也处之泰然,但又无往而不合于圣道。这些现象,实在可以使中国人 败亡,无论有没有外敌。要救正这些;也只好先行发露各样的劣点,撕下那好看的假面具来 。 鲁迅。三月二十九日。 鲁迅先生 你看出什么“踱进研究室”,什么“搬入艺术之宫”, 全是“一种圈套”,真是一件重要的发现。我实在告诉你说我近来看见自命 的人就怕极了。看见玄同先生挖苦的话(见语丝第二十 期),好像大热时候,吃一盘冰激零,不晓得有多么痛快。总之这些字全是一种圈套,大家 总要相戒,不要上他们的当才好。 我好像觉得通俗的科学杂志并不是那样容易的,但是我对于这个问题完全没有想,所以 对于它觉暂且无论什么全不能说。 我对于通俗的小日报有许多的话要说,但因为限于篇幅,止好暂且不说。等到下一期, 我要作一篇小东西,专论这件事,到那时候,还要请你指教才好。 徐炳昶。三月三十一日。 本篇最初分两次发表于一九二五年三月二十日、四月三日北京猛进周刊第 三、五期。 旭生徐炳昶(),字旭生,河南唐河人,当时任北京大 学哲学系教授,猛进周刊的主编。 猛进政论性周刊,一九二五年三月六日创刊于北京,一九二六年三月十 九日出至第五十三期停刊。 玄伯李宗侗,字玄伯,河北高阳人,当时任北京大学法文系教授。猛进 周刊自第二十七期起,由他接编。 指徐树丕,字武子,号活埋庵道人,江苏长洲(今吴县)人,明末秀才。明亡 后隐居不出。著有识小录、活埋庵集等。 “强聒不舍”语出庄子天下“强聒而不舍者也。” 意思是说了又说,不肯停止。 “戊戌政变”一八九八年(戊戌)光绪皇帝采纳资产阶级改良主义者康有为 等人变法维新的主张,于六月间开始,任用维新人士参预政事,颁布新法,推行新政。但以 慈禧太后为首的顽固派强烈反对,于九月发动政变,囚禁光绪,杀害维新运动领袖谭嗣同等 六人,并通缉康有为、梁启超,废除新法,维新运动遂告失败。历史上称为“戊戌政变”。 新青年综合性月刊,“五四”时期倡导新文化运动,传播马克思主义的 重要刊物。一九一五年九月创刊于上海,由陈独秀主编。第一卷名青年杂志,第二卷起 改名新青年。一九一六年底迁至北京。从一九一八年一月起,李大钊等参加该刊编辑工 作。一九二二年七月休刊,共出九卷,每卷六期。鲁迅在“五四”时期同该刊有密切关系, 是它的重要撰稿人,并曾参加该刊编辑会议。“思想革命”,指新青年提倡的反对旧道 德,提倡新道德,反对旧文学,提倡新文学的文化革命运动。 第一小报北京出版的小型日报。一九二五年二月二十日创刊,自创刊日 起曾连载译自日文的常识基础一书。 群强报北京出版的小型日报。一九一二年创刊,内容不注重时事新闻 ,大部分是低级趣味的文字。 皇帝何在,太妃安否一九一二年一月一日南京临时政府成立后,清帝溥仪 (宣统)于二月十二日被迫退位。按照当时所订优待皇室的条件,他们仍留居故宫;直至一 九二四年十一月才被冯玉祥驱逐出宫。这里是说溥仪等被逐后,当时还有人在关心他们的命 运。 禁缠足清顺治二年()、康熙元年()、三年清廷曾先 后下过禁止缠足的诏文,但未严格执行,而且在一六六八年重新开禁。关于垂辫,一六四四 年清兵入关及定都北京后,即下令剃发垂辫,但因受到各地人民反对及局势未定而中止;次 年五月攻占南京后,又下了严厉的剃发令;限于布告之后十日,“尽使骞(剃)发,遵依者 为我国之民,迟疑者同逆命之寇”,如“已定地方之人民,仍存明制,不随本朝之制度者, 杀无赦”这件事曾引起各地人民广泛的反抗斗争,有许多人被杀。 勃莱姆(),德国动物学家。著有动物 生活等。 法布耳(),法国昆虫学家。著有昆虫 记等。 指出现于一九二二年前后思想和文艺界的一种情况。曾经参加过五四新文化 运动的胡适等人站到反动势力方面去之后,于一九二二年创办努力周报,在它的副刊 读书杂志上,劝人“踱进研究室”、“整理国故”。同时还有一些人提倡所谓“纯文艺” ,主张作家固守“艺术之宫”。这类思潮在当时不同程度地产生过坏的影响。 中庸论语雍也“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据宋代朱熹注“ 中者,无过无不及之名也;庸,平常也。程子曰 不偏之谓中,不易之为庸。中者,天下之正道,庸者,天下之定理。” 论辩的魂灵 二十年前到黑市,买得一张符,名叫“鬼画符”。虽然不过一团糟,但帖在壁上 看起来,却随时显出各样的文字,是处世的宝训,立身的金箴。今年又到黑市去,又买得一 张符,也是“鬼画符”。但帖了起来看,也还是那一张,并不见什么增补和修改。今夜看出 来的大题目是“论辩的魂灵”;细注道 “祖传老年中年青年逻辑扶乩灭洋必胜妙法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敕”。今谨 摘录数条,以公同好“洋奴会说洋话。你主张读洋书,就是洋奴,人格破产了 受人格破产的洋奴崇拜的洋书,其价值从可知矣但我读洋文是学校的课程,是政府的 功令,反对者,即反对政府也。无父无君之无政府党,人人得而诛之。” “你说中国不好。你是外国人么为什么不到外国去可惜外国人看你不起。” “你说甲生疮。甲是中国人,你就是说中国人生疮了。既然中国人生疮,你是中国人, 就是你也生疮了。你既然也生疮,你就和甲一样。而你只说甲生疮,则竟无自知之明,你的 话还有什么价值倘你没有生疮,是说诳也。卖国贼是说诳的,所以你是卖国贼。我骂卖国 贼,所以我是爱国者。爱国者的话是最有价值的,所以我的话是不错的,我的话既然不错, 你就是卖国贼无疑了” “自由结婚未免太过激了。其实,我也并非老顽固,中国提倡女学的还是我第一个。但 他们却太趋极端了,太趋极端,即有亡国之祸,所以气得我偏要说男女授受不亲 。况且,凡事不可过激;过激派都主张共妻主义的。乙赞成自由结婚,不就是主张共 妻主义么他既然主张共妻主义,就应该先将他的妻拿出来给我们共。” “丙讲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