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妖作者:江户川乱步.pdf
女妖 江户川乱步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九章 第十章 第十一章 第十二章 第十三章 第十四章 第十五章 第十六章 第十七章 第十八章 显赫的贵族 庄司武彦是个二十五岁的未婚青年,他父亲是银座有限公司的京丸股份公司的董事 长。京丸是战后发迹的美术古董商,他为了扩大经营,组建了京丸股份公司。武彦的父 亲是这家公司的股东。武彦去年毕业于大学的文科,至今也没有找工作。他也不愿在父 亲的公司做事,但又不是游手好闲之辈,所以整天闷在家里看书。他可以说是个文学青 年,但只爱好一般的文学作品,尤其对推理文学有着特殊的兴趣,是文学青年中为数不 多的侦探小说迷。 武彦的父亲由于生意上的关系,和战前的侯爵大河原有些交往,因此就劝说他到侯 爵家去做秘书。他考虑了两天,决定去试试。 在战前,大河原义明侯爵是个年轻有为的青年。曾当选为贵族院议员,对政治怀有 浓厚的兴趣。但是,在战败之后受到革职,他从此脱离了政界。现在,兼任几家产业公 司的经理和董事长,在实业界独占一方,有着特殊的地位。 大河原家原来是北陆的大名。在战前贵族几乎全部没落的今天,只有他们这一家奇 迹般地幸存着。非但幸存,其势力与资产比战前还要大还要雄厚。这当然是凭借着户主 精明的非凡才干,但同时也有一家几代的管家,现在被叫做经纪人的黑芝源藏老人的财 政手段。战败后他们那被削减得所剩无几的资产,在这数年间党预想不到地成百倍增长 起来。 位于现在的港区,过去是麻布区的宏伟建筑,是大河原家的宅邪。过去曾一度被占 领军使用过。现如今早已物归原主,修葺一新,成为东京罕见的古朴典雅的大贵族宅院。 然而,庄司武彦决定来做秘书,并不是看中大河原家的门第与势力。他对身为实业 家的大河原几乎没有什么特殊的兴趣。这个五十六岁的大贵族,很喜欢读英国风格的侦 探小说。这一点庄司武彦是知道的,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他才决定来做秘书。 大河原义明喜欢侦探小说已广为人知。报纸曾大篇幅地登载过著名的侦探小说家来 访大河原的消息。他们就侦探小说可以促膝交谈几个小时。大河原谈到了鲜为人知的西 洋犯罪史,和古典侦探小说,使那位侦探小说家都瞠目结舌。 武彦在跟随父亲一起参加的一次宴会上,父亲把他引见给大河原,他们谈过一两句 话。那时,武彦的父亲对他说大河原先生得知你也是个侦探小说迷,所以有心让你去 做他的秘书。这也引起了武彦的兴趣。 这位战前的侯爵还是某业余魔术俱乐部的会长。在每年一度的俱乐部魔术表演大会 上,他总要亲自登台表演许多魔术。他还有一个爱好,那就是用显微镜和望远镜观察动 植物和场景。也就是说,他爱好凹凸镜所具有的魔术性。显赫贵族的这些孩子似的病好, 深深地吸引着庄司武彦。 武彦的父亲十分仰慕大河原义明,而且像口头禅似地经常说 “如今,像个贵族老爷样子的人物已经没有了。就连皇族也全成了了不起的平民。 你到那以后就会发现,大河原先生就是过去的老爷呀。现在的人是不知道贵族的好处的。 老爷的见识、造诣、为人,等等,都是无法形容的。封建的一切都成了坏的,腐朽的, 可是,如果没有封建,哪里还会产生这些特殊的人物啊。绘画和雕刻也是同样的呀过 去的贵族和西方的王侯们不是为了买卖而珍藏绘画,这实际上是具有一种可贵而高尚的 气质。所说的雕刻也是这样。与此相同,在封建时代,尊居万人之上的贵族,也有着一 般的庶民所无法比拟的高尚品质。大河原先生就是这种特殊人物的最后一位。把他称作 老爷你可能要笑话吧,但是,他才是适合这种称呼的人哪 “还有他的夫人,也是位文雅娴静的贵族小姐。这位夫人是大河原先生后娶的。他 们尽管年纪上相差悬殊,却是一对十分般配的夫妻。先生是很有福气的呀你到这样的 一个家庭里做事,言行举止会变得更有修养。这对你的将来决不会有损失。” 然而,事实证明,武彦的父亲的这种美好愿望完全没有实现。武彦刚到大河原家做 秘书不久,就被卷进了奇妙的犯罪旋涡,尝尽了噩梦般的恐怖。 初秋的一天,庄司武彦欣喜地来上任当秘书了。他为成为大河原家的一员,叩响了 大河原宅项的大门。这幢宏大的建筑分为日本式和西洋式两部分,来的客人大多是在日 本式建筑前的台阶上叫门。 武彦站在那古式的台阶上,按了一下门铃。不多时,一位身穿崭新的藏青色制服、 约摸有十四五岁的少年,出现在门口。他十分有礼貌地垂手问道“请问您是哪一位” 武彦递过父亲的手信,并报了姓名。少年说了声“请稍候”,又消失在里边。过了一会 儿,他返回来说“请跟我来。”说完,便向里边走去。 武彦脱了鞋,放在台阶上。他跟在少年的身后,拐过两个走廊,来到了一个宽敞、 典雅的西洋式房间。房间的一面,靠墙放着一个顶篷的大书架,上面装满了外文书籍。 这里不像是接待室,倒像是主人的书房。 他刚在长凳上坐下,身穿结城茧绸便装,系着腰带的大河原便走了进来。武彦急忙 起身施礼,大河原向他摆摆手,表示不要客气。自己不紧不慢地在安乐椅上坐下,说道 “我们不是初次见面了,而且,我也常从你父亲那儿听到你的情况,所以我还是先 把工作的事说一下吧。所谓秘书并不是很难做的工作,你把自己看作是我们家中的一员, 随便帮我做些杂事就可以了。例如写信。整理书籍、跑外差,大致也就这些事吧。另 外,如果有客人就和我一起接待。我公出的时候也陪着一起去。噢,还有,夫人有时也 许会有事让你做。” 大河原的身材中等健壮。他长得四方大脸,皮肤也很洁白光润。头发有些花白,留 着背头。武彦看着他那剃光了胡须的上唇和下巴无所顾忌地活动着,心想真是一副老 爷的面孔啊措词用语都是习惯了的命令型,一种毫不在乎的腔调。 “一会儿,领你见家里的管家,顽固的黑岩老头。他来安排你的房间等一切事情。 你的行李呢” “过一会儿脚夫会送来的。噢,还有,我父亲要我替他问候您。” “唔,是吗。工作的事就这样了。” 大河原说着从桌上的银制烟具中取出一支香烟,拿起打火机点上火。之后,他耐人 寻味微笑地看着武彦。武彦心想“哈哈,这就来了。”果然不出所料,大河原提起了 侦探小说的话题。 “我有幸见过江户川乱步先生两三次。他也到我家来过一次。无论从哪方面说,他 都是一个平凡的男子。他的内心似乎隐藏着某种有趣的性格。你见过他吗” “没有。不过读过他的作品。先生呢”武彦不知该如何称呼兰人,所以姑且称之 为先生,发现对方没有什么异样的种情。又继续说道“究生认识私人侦探明智小五郎 吗” “知道这个名字。没见过。你呢” “我经常到他那儿去。也可以说是熟人了。那次我和父亲一起参加宴会见到您时, 记得和您说起过。” “噢,是的。我忘了。唉,那个有名的私人侦探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江户川乱步过分地夸大了小五郎的神通,听说有一半纯属虚构的。不过风度和性 格倒完全像乱步写的那样。他个子很高,身体瘦弱,一头卷发,是个美男子。” “已经过五十了吧” “是的。不过看起来很年轻。也很潇洒。乱步笔下的小五郎总是面带微笑的,而实 际也是这样,不过那笑脸总有点令人敬畏。无论怎样美化他,都是一目了然的。” “畸,是个很有趣的男子。真想见他一面呢。” 大河原吸着烟,沉默了一会儿,又微笑着说 你读过乱步君的阴谋集成这本书吗” 这位贵族连这样的书都读过,很使武彦吃惊。他回答说 “读过。其中收集了各式各样的计谋,不过我认为那也只是一部分,就种类来讲除 此以外还有很多。” “是啊,的确还有很多。我工作疲倦的时候就读侦探小说,不单单是读,自己也分 析设想。这是很好的大脑按摩法。乱步君的计策表里没有列入的,我也想出来不少呢。 只是一般人只限于当时的一瞬间,过后也就全忘了。计策表中奇怪的犯罪动机一章,我 看很有意思,不过类似这样的动机还有啊。谁也预想不到的诡计也是常有现实中发生的 呀。侦探小说家的视野意外地狭窄。” 武彦望着眼前这位四方大胜的贵族,惊叹他的奇怪兴趣。“真是太妙了无论是西 方的还是日本的,侦探作家们都苦于计策已尽先生考虑到的计策什么时候能让我听 听啊。”“嗜,好。今后会经常有机会和你谈侦探小说的。现在我去叫黑岩到这儿来, 这会儿你先看看书架,这里西方古典侦探小说和犯罪史关系的书是比较全的。” 大贵族说着站了起来,向另一个房间走去。 武彦怀着强烈的好奇心,站在书架前,依次看着书脊上的文字。使他羡慕的书不计 其数。从沃波尔的带有古典色彩的侦探小说开始,一直到拉德克利夫、刘易斯、马丘林 等人的古典爱情小说各册,狄更斯、波库柏、科林斯等人的古版著作全集。 有关犯罪关系方面的书籍,整齐地排列着汉斯歌洛斯的预审官必携入犯罪心 理学,威尔逊的犯罪心理学,伦茨的犯罪生理学,隆布洛索的罪犯论, 比伦巴乌姆的犯罪心理学,弗莱的犯罪社会学,埃宾格的犯罪心理学,一 直到埃利斯的犯罪者等英、德、法、伊的原版书。另外,有关犯罪史方面的著作也 十分齐全。其中有榜名的犯罪故事料和近年来英、德的法庭记录丛书,等等。武彦看 着这些书目,不由地想起了达因的小说格林家的杀人事件一书中的“在被封存的书 库里”这一章节的脚注里,列入的那些众多的有关犯罪珍奇的书目来。 除此以外,使武彦咂舌不已的珍本还有很多。例如叫做 WA 威斯罗的僧侣所著的 罗马的地下墓场,WH 马休茨所写的迷路的历史等大部头的著作。另外还有魔 法和恶魔学各册,西方魔术史、魔术师传记等各册。 日本的书籍当中,除了各权威的法医学著作和犯罪学著作之外,还有花并单藏的 法庭论丛,南波兰三郎的犯罪调查法正续,江口治的侦探学大系,恒冈恒 的侦探术等等。江户乱步的随笔评论集六册也整齐地排列在书架上。如果有钱什么 样的书都能弄到手啊武彦感叹着,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他简直看入了迷。突然,感到身后像是有人,回头一看,只见一个身穿仙台平和服 的严肃老人站在那里。老人那满是污垢的微黑色的四方脸上,深凹的双眼闪着锐利的目 光,粗重的眉毛像八字胡似的,显得有些威严。尽管是年逾六十的老人,但仍是一头黑 发。这就是过去的侯爵家的管家,现在的经纪人黑芝源藏者人。 秘密结社 最初发生的奇怪的杀人事件,是在庄司武彦来大河原家一个多月以后。在这一个月 里,他对大河原家的家族成员、常来的客人以及宅内的一般情况都大致熟悉了。 纯属于大河原家的人只有主人和他后娶的年轻夫人,前妻没有留下孩子就病故了, 现在的夫人虽已过门三年,也还没有添子。大河原义明也没有亲戚或朋友在他这儿。经 纪人黑岩老人另外有家,每天来回倒勤。他和年轻夫人从娘家带来的奶娘可以算做是家 庭成员了,因为这两个人已分别跟随主人多年,是终生都不能解雇的。剩下的人有主 人身边的两个佣人、看门的少年、汽车司机夫妇、厨师和几个女佣人以及照看庭院的老 人,这就是大河原家的全部成员。 年轻的夫人叫由美子,是战争期间没落的贵族名门之后。双亲由于战后家境衰落, 相继病死,只留下了她和哥哥两人。她与大河原结婚以后,这一家得到了复兴。由美子 的哥哥也娶了妻子,过上了丰足富裕的生活。 二十七岁的由美子比大河原年轻一半还多。武彦初次见到这位夫人的时候,她的美 貌几乎使他惊呆了,以至羞得他面红耳赤。由美子和战后派风格的漂亮女人有些不同, 但也不是内向的不为人知的大家闺秀型。她善于交际,活泼而不失于文静,落落大方而 又不流于放荡。油黑的眉毛,再加上洁白如玉的芳容上汗毛较重,严然像一个英俊的美 少年。夫人把大河原当作父亲一样敬爱,主人则强有力地保护这位美丽娇柔的夫人。夫 人那撒娇似的任性都使他感到一种无以伦比的魅力。 由美子受丈夫影响,狂热地喜好凸凹镜的魔力。她喜欢用放在西式房间二楼的简单 的天体望远镜观察天上的星星和月亮,也喜欢用放在日式房间窗边那架带三脚架的倍率 很大的望远镜观察庭院里的花草和蚁虫,她感到这是一种奇妙的兴趣。这并不是谁教给 她的,而是她自己发明的游戏。 “快来看呀,那砂地上的蚁穴有趣极了。蚂蚁想爬上来可怎么也上不来,都滑下去 了。这时从砂土中嘈地飞出一个可怕的怪物,用它那大夹子把蚂蚁夹起来拖回砂土里去 了。” 夫人说道。武彦感到话语十分亲切,便顺从地把眼睛对准了还留有夫人余温的望远 镜。 一群蚂蚁就是用倍率很小的望远镜观察也是很大的。用肉眼看是黑色的蚂蚁,用望 远镜一看,头和躯体的中间部很细,脚关节有些呈红色,大大的屁股上有着像长颈鹿的 花纹似的条纹,而且脚上长着像刺一样的很粗的毛。看到砂土中猛地飞出来的那怪物的 巨大夹子,使人联想到有历史记载以前的原始动物。 武彦看完,夫人又接着观察起来。她调了一下角度,观察着庭院的四周,突然,夫 人那美丽的小嘴“啊”地低叫了一声,一下子把眼睛从望远镜上移开。 武彦急忙对准望远镜一看,也吓得面如白纸。映入他眼帘的是一个绿色的巨兽,那 三角形的脸上向外凸出的复眼像堆积的肥皂泡似的,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这边,乍一看, 令人毛骨悚然。然而仔细一看,那不过是一只螳螂的头部。 “我非常讨厌那东西,怕得要死。打死它光追是不行的呀,它还会飞跑的。” 武彦跑到庭院,想踩死螳螂,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像绿色矮竹叶似的螳螂突然展开 羽翼飞了起来,并朝着窗边飞扑过去。武彦心想夫人不知有多么害怕呢。他发疯似地 奔到窗边。当螳螂飞撞到玻璃上往下滑落的一刹那,武彦的手也打上了它。他赶忙把落 在地上的螳螂踩死,这时他感到夫人那温暖的身体紧靠着他的双肩。顿时,他被无法形 容的芳香和触及柔软肌肤的感觉溶解着。他一阵冲动,像突然受到了严寒的袭击一样浑 身颤抖着。 “哎呀真对不起。我像个神经病吧。不过,只有这个虫子我真的很害怕,蛇啦什 么的我却不怕,可是” 夫人一边说着,一边移开了身体,羞涩妩媚地笑了。美丽的面容又恢复了平日的红 润。武彦突然想起了人们常说的一句话在理包衣的土里,爬出来的虫子是最可怕的。 然而他最怕的是蜘蛛,尤其是伯朦朦胧胧的来回爬在破旧墙壁上的灰色的扁平而巨大的 蜘蛛。 出入大河原家的客人令人惊奇地多。尽管主人兼任几家公司的经理和董事长,但他 并不是每天都到公司去,他大多是在家里接待各公司的汇报。除了这些因公事而来的客 人之外,还有政治家、宗教家、社会活动家、画家、茶道师傅。筝曲大师以及实业界的 许多熟人、朋友。由于经常接待形形色色的客人来访,做秘书的武彦竟在短短的时间里 大开眼界。似乎突然间变成了一个大人。 此外,还有一些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只是隔两三天就要来玩一次的男男女女。这其 中引起武彦注意的有两人,他俩都是大河原任董事长的公司里的少壮职员。由于经常到 大河原家里来玩,所以受到了像一家人一般的接待。 其中的一个叫姬田吾郎,是日本制纸公司的模范职员。二十七八岁的美男子。他长 着女孩子似的长长睫毛,眼睛也像化了妆似的黑黑大大的。性格上也有点女性化,是个 爽朗和蔼的外向型男子。 另一个叫村越君,是城北制药公司的优秀职员。年龄和姬田相差不多,但与姬田相 比却是个沉默寡言、不善交际的内向型性格的人。平时总是一副苍白而严肃的面孔。两 人都尚未婚娶,过着单身汉的生活。 他们两人以各不相同的特点,深得大河原的宠爱。做秘书的武彦无论看到这位过去 的侯爵把他们两人中的谁经常带在身边,都十分嫉妒。姬田和村越之间的关系也不十分 融洽。最早出入大河原家的是姬田,大约是从半年以前开始的,后来又出现了村越。但 村越还是深得大河原的赏识的。而且,从最近两个月以来,村越频繁地出入大河原家, 主人变得很偏爱这个言语不多的青年。为此,姬田暗暗地十分嫉恨村越。这种嫉恨免不 了要溢于言表,村越也开始敌视起姬田来。两人的关系很紧张。 在武彦被任命为秘书后大约十天左右,他在自己的工作室,一间西式的房间里面窗 座着,突然看到了发生庭院里的一个奇怪的情况。 大河原宅邪的庭院,是模仿明治时代的配酸三宝院的林泉而修建的,景色十分优美。 在武彦工作的房间,隔窗只能看见庭院的一部分。在距他房间的窗下二十米左右的正面, 有一棵很大的榆树。他看见姬田和村越相对站在那棵粗大的树干下。因为是夕阳西下的 黄昏,他俩似乎没发现这边房间的武彦,他们正在为什么事而激烈地争吵着。争吵的内 容虽听不见,但偶尔能听到很高的声音。 看起来,脸色苍白的村越占着优势。他一副轻蔑而冷酷的表情,步步紧逼对方。姬 田的脸颊也失去了往日的红润,和蔼温良的笑容也不见了。他被村越的齿锋舌剑攻得踉 踉跄跄地退缩着。一看便知他是处于极劣势的地位。 然而,一眨眼的工夫,主次完全颠倒了。一直处于劣势的姬田,突然向前跃出一步, 右手握着拳头猛地一下向村越击去。村越慌忙用手捂脸,跌坐在地上。看来姬田的拳头 打得不轻,村越连马上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他还没有站起身,姬田就扬长而去。 过了半天村越才好不容易地从地上爬起来,那奇妙的表情,在武彦的眼前许久不能 消失。那浮现出的简直是一种恶魔的嘲讽。他那薄薄的嘴唇扭曲着至今未在人脸上见过 的十分可怕而残忍的曲线。双唇慢慢地启动着,在昏暗之中张开的大嘴像一个黑色的洞, 嵌在他那苍白的脸上。他发出一阵十分怪样的狂笑。 武彦再次得知奇怪的情况,是在这以后的十二三天左右。在这期间,村越和姬田在 大河原家碰到一起的机会不多。可是,两人如果同席而坐,尽管装作若无其事,但强烈 的相互憎恶之情是瞒不了目睹了庭院中那场搏斗的武彦的。然而,同坐的大河原和由美 子夫人似乎对两人间的敌意没有丝毫的察觉。 在庭院搏斗过去十二三天后的一个晚上,武彦由于家里有事,在晚饭后就一个人走 出了大河原家的大门。这时,只见姬田站在黑暗处,看到他出来便跟了上来。 “我现在正要回家,你也坐电车吧” “是的。” “那么我们一起到车站去吧。” 到电车站要经过几条僻静的小街。在几乎无过往行人的黑暗街道上,两人边走边谈 着。 “秘书这工作怎么样有意思吗” “不像预想的那么难。我和先生一起能够接触到各个方面的知名人士,现在我感到 很有意思。” “你也很喜欢侦探小说,这点很中焕爵的意吧。”姬田把大河原称作侯爵,“侦探 小说涉及秘密结社的有很多吧。如柯南道尔的五粒桔种,我在中学时的英语教科书 上读过的。” “有是有,不过我对秘密结社这种题材的侦探小说不太感兴趣。实际上可能很有意 思,但侦探小说以此为题材的没意思的很多呀。像美国的三 K这样秘密结社的余党, 我想现在也是有的。他们的头上裹着白色的三角巾,只露出眼睛和嘴。身上穿着白色的 肥大衣服。结社的社员相互都不认识,一般集中在秘密的地下室里召开杀人会议。如果 把这些东西写进侦探小说,我认为是没意思的呀。” “是啊。可是,如果在日本也有这样的秘密结社,你不认为很可怕吗而且,那种 恐怖是侦探小说远远没有涉及到的,你不认为其中可能有令人十分感兴趣的东西吗” 无论怎么说,这种看法是有些独特的,武彦很吃惊,黑暗中他望着对方的侧脸,问 道 “你知道这种结社的什么事吗” “不知道。只是有某种预感。你怎么认为呢在日本有没有这样的杀人秘密结社 呢” “听到过一些传闻,说左翼和右翼都有。目的是要让坏人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在苏 联,政府的秘密警察大规模地行动,除掉那些贪赃枉法的高官。听说这种小规模的,类 似秘密结社的组织在哪个国家都有。关于这些说法也并不一定准确,随便乱造谣的人也 是有的。不过,人们完全意想不到的事,在世界上也是存在的呀” “即使不是杀人的秘密结社,但是,秘密的集会在日本悄悄地进行的事,我还是知 道的。这种集会带有浓厚的宗教色彩,黑布上绣着十分考究的金字,贴在有雕刻花纹的 薄板上。开会时,大家都穿着华丽的像袈裟似的服装。会场上布置着烛台,点着蜡烛。 听说他们的会议多半是聚集在地下室里召开。袈裟似的服装,根据会员的等级也各不相 同。相当于组织的支部长地位的人,穿的是最高的僧侣才穿的那种袈裟似的很气派的服 装。我以前弄到一件黑底闪着金光的袈裟似的服装,现在还保存着哪。不过,那不是位 高的人,而是中等地位人穿的,但那已经十分华丽了。这种秘密集会在日本有所活动的 事,很多人还是不知道的。但是,却实实在在地存在着,我那件袈裟似的服装就是充分 的证据。因此说,所谓的杀人秘密结社不能说绝对没有啊。” 他们说着说着,不知不觉来到了车站,可两人都没有就此告别的意思。姬田指着车 站对面的小公园说 “喂,我们到那里去坐坐,再谈一会儿如何。” 那是一片小规模的绿化地,称不上是什么公园。里边的树木十分稀疏,隐约可见二 三排木椅。高高的铁柱上的街灯洒下冷清的光,昏暗地照射着这一带。两人来到一张长 椅前并肩坐下。 “庄司君,有个东西想让你看看。你看这是怎么回事” 姬田说着从兜里取出一个信封,递给了武彦。 借着昏暗的街灯,武彦看到信封上写着姬田的住所和姓名,却没有发信人的地址和 署名。信封里装的不是信,似乎装着一个软糊糊的细长的东西,使人感到毛骨悚然。伸 手拿出来一看,是个白鸟的羽毛,形状像过去写字用的鹅毛笔。除此以外,信封里没有 其它东西。 “只有这个吗” “是的。没有信,也没有寄信人的署名。邮戳是日本桥。你怎么解释呢这只 是一般的恶作剧吗还是” “大概是谁和你开玩笑吧。你想不出可能搞这种恶作剧的人吗” “在我的朋友中,绝没有干这种蠢事的家伙。所以我感到有些害怕,想起了柯南道 尔的五粒桔种。” “这是用活人做供品的白羽之箭哪。” “只是这个意思吗我在侯爵家经常见到左翼或右翼的人,而且发表过议论。也许 无意中什么地方说走了嘴,得罪了他们,或许是听到了一些我不该听到的秘密。可是, 我想来想去心中一点没数,不过” “决不会是这个原因。来大河原家的人谁能泄露出重要秘密,让你听到呢。” “我也这么想,可是又没有其它解释如果只是恶作剧倒还好,但我总有些不祥 的预感。老实说是害怕。” 在街上昏暗冷清的灯光下,姬田完全像变了一个人似的,铁青着脸,一副被吓得瑟 瑟发抖的样子。 这时,武彦突然想起一件事,断然问道 “会不会是村越君的把戏呢你和村越君好像闹翻了吧 “嗯,村越并不是不恨我。但他这家伙干这种欺骗孩子似的勾当的可能性很小啊。 那个先哲似的人物,干这样愚蠢的事,实在令人难以想象。” 此时,庄司武彦的脑海里又浮现出一件奇怪的事。一次,某右翼的政客来访大河原, 当谈到国家目前的现状时,大河原激愤地慷慨陈词说 “英雄,如果不出现一个英雄,是无论如何也不行的。不是过去那种与敌人进行战 斗的英雄。我认为,如果不出现一个即使不用武力,国家也能完全统一的英雄之上的英 雄,是无论如何也不行的。” 武彦把大河原当时激昂的腔调和白羽之箭联系了起来。而且,在他的眼前,渐渐地 浮现出了只露眼睛和嘴巴的蒙着奇怪面纱的大河原。武彦心想这真是些滑稽的胡思乱 想。决不会有这样愚蠢的事的。可是,尽管如此,白色的遮面巾、白色的肥大衣着、阴 森恐怖的地下室、闪着微光的红色蜡烛,仍像电影的一个个镜头似地在武彦的眼前晃动 着,扩展着。如果姬田得知了大河原的可怕秘密的片鳞半爪,大河原送他白羽之箭不是 理所当然的吗姬田谈到了秘密结社,是否他已有什么察觉呢尽管有些胡思乱想是离 奇的,但这种想法也使他产生了一种深深的迷惑。 “庄司君,你的脸色很可怕,到底在想什么呢” 姬田恐惧地问道。 “不,没有什么。都是些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我也许是看侦探小说中毒了,常常 好陷入荒谬的想象之中,请不要介意。没什么。没什么。” “真让人讨厌哪。这是恫吓呀懊,对了,听说你认识业余侦探明智小五郎的。” “嗯,有时去他那里拜访。” “那么,你请小五郎先生帮帮忙,他这样的名侦探如果看到这个信封和羽毛,也许 能分析出什么线索。把这事交给警察可能不会被理睬,还是请教一下私人侦探的好。” “的确,这种想法是对的。不过小五郎到关西去了,可能是又接受了什么案件。还 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如果回来了和他谈谈是可以的。” “那就拜托了。这信封和羽毛也放在你那儿吧,小五郎先生回来后就请和他谈谈。” 庄司武彦因此拿来了这封邮寄人不明的信封和羽毛,然而,一切都已经晚了。还没 等明智小五郎从关西回来,奇怪的惨案就发生了。 胎内愿望 姬田吾郎所托之事,庄司武彦竟不知不觉地忘记了。秘书工作意外地忙乱,他要整 理自己生疏的商业上的各种文件、写回信、随时陆主人外出,这些繁杂的事务使他很伤 脑筋。他打发着忙忙碌碌的一天天。 除了这些实际工作以外,还有一件事常使他焦躁与苦闷。只要一得空闲,这件事便 占领了他的全部身心。当然,他对姬田的“白羽之箭”抱有强烈的好奇心,但更有另一 件事足以使他把“白羽之箭”忘得一干二净。这件事具有一种奇妙的威力。 武彦自与主人大河原的年轻夫人由美子初次见面以来,夫人的美好形象便在他的心 目中与日俱增,几乎占据了他全部的内心世界。夫人的形象不断在扩大,由最初的小小 的胚胎长成了一个可怕的美巨人,简直要撑破他的意识,搅得他心神不安。美貌的夫人 木仅是占据了他的整个内心世界,而且几乎是从侧面包溶并摇动着他的全身。 庄司武彦在性格上的痛处是喜欢被对方融解,而不是融解对方。在很小的时候, 他喜欢用自己所有的玩具和小木箱什么的在房间的一角围成一个小圈,自己坐进去。像 这样把自己与外界隔绝起来,心里就很高兴,感到温暖、静谧。在少年时,他经常患病, 患了病就喜欢用被子包裹着自己。由于喜欢独处在被包围的状态之中,他甚至很愿意得 病。到了青年时代,他喜欢把自己关进一间小屋里看书。屋子越小他越高兴。看到西方 人把旧汽车固定到地面上,当作房屋来居住的照片时,他羡慕得不得了。人们说喜 欢住在马戏团带篷马车里的人,和住在和式船船头的人们,那种狭窄、拥挤的生活带有 某种甜蜜的乡愁感。 然而,三年前武彦看了一本有关精神分析方面的著作,得到了异于乡愁的一种解释。 认为这是一种“胎内愿望”或者叫“子宫内幻想”。婴儿尽管已出了胎内,但还想缩着 手脚,把自己变小,这是一种胎内的延续。是一种对空旷的外界感到恐怖,想要回到原 来那窄小黑暗、温暖安静的胎内的愿望。他看着“胎内愿望”啦“子宫内幻想”啦这类 字眼,突然萌生出强烈的厌恶感。那是对自己的秘密被人看穿的厌恶。然而,越是厌恶, 那种愿望就越强烈。因此,他变得烦躁厌世,形成了自我厌恶的性格。 他幻想的女性是能够永远包围着他的。但不是在黑暗的胎内,而是用白色的温暖的 具有弹性的肉体包围他的全身。在少年时,他就幻想着在广辽的空间有一巨大的女体。 而且,常常感到有一种想要钻进那女体的冲动。并幻想那美丽的巨人把他吞下去,他要 钻进她的肚子里。 在他看来,世界的女性可分为两种包围融解男性型的女性,和被包围融解型的女 性。他只喜欢前者,后者无论如何美丽动人,都激不起他的欲望和冲动。 大河原由美子是属于前者的典型女性。武彦在与她初次见面时就感觉到了。也正是 为此,才使他羞臊得面红耳赤。随着由美子的形象在他的心目中越来越大,他更加感到 她是个不可思议的谜。她渐渐地变得使他难以理解,简直成了遥远世界中的外星人。 “庄司君,请把那个拿到走廊上来。” 在走廊上他俩碰到了一起,夫人微笑着跟他说道。她的笑脸似盛开的鲜花一样艳美。 武彦全身的血液几乎凝固了,腋下渗出了冷汗。 所说的“那个”指的是那架常用的望远镜。自从有了那次螳螂的惊恐以后,由美子 似乎把每次拿望远镜的差事都交给了武彦。完全可以让身边的佣人做的事,反而特意让 他来做,他有说不出的高兴。 他很快来到了约可铺十五张铺席的日式房间,把放在棚架上的带三角架的望远镜拿 到走廊上。他看着站在旁边的夫人的眼色,按照她无声的命令调好了三角架。然后,她 坐下来,像往常一样观察起院里的小虫。 她没有命令他离开。他尽管站在一边,可她完全被小虫迷住了,似乎忘记了他的存 在。他很失望,但是却没有灰心,仍呆呆地站在那里。很不凑巧,这时走廊上传来了脚 步声,主人大河原出现在他们面前。 “又开始了,你也成了望远镜迷了呀” “哎呀,是你呀。你不是老师吗您自己不也是总看望远镜啦天体望远镜啦的” 这对年纪相差得十分悬殊的夫妻,互相望着,绕有兴趣地说笑着。他们尽管年纪悬 殊,却是一对般配夫妻。大河原有着豁达贵族的翩翩风度,由美子有着羞花闭月的芳容。 这两个人对于武彦来说都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外星人。 “喂,你还站在那儿已经没你的事了呀。” 由美子发现武彦仍站在那里,马上板起面孔,像完全对待一个陌生人似地说道。 武彦很不自然地笑了一下,讪讪地走了。他一边走着,一边感到冰冷的泪水滴滴略 略地掉在空旷的肚子里。认为夫人对自己有好感,而自鸣得意的他,这时羞愧得无地自 容。自己刚才的样子不知是何等的呆傻。想到这里,他感到一阵头晕目眩,摇摇晃晃地 几乎跌倒了。这一天,他由于绝望。羞愧,没有心思做一点事。 武彦最讨厌的是主人夫妇在晚上与亲近的来客打桥牌。而且,很多情况下,其中不 是有姬田,就是有村越。武彦很不擅长胜败之事,就连玩扑克牌也一无所知。即使会玩, 有姬田和村越在场,他也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雇佣人,得不到平等的待遇。 因此,每当这时他就钻进自己的房间里看书。可是,书虽然翻开了,眼睛也盯在上 面,但怎么也看不进去。映入眼帘的满是羡慕和嫉妒,由美子如花似玉的芳容充塞着他 的脑海。他坐卧不安,心烦意乱。 可是,由美子也的确表示过对他怀有好感的好奇心。 “庄司君,你和你父亲的关系好吗” 他到书房去,碰到偶尔在那里看书的由美子夫人,她总是抬起头来搭话。 “嗯,关系很好。” 武彦意识到自己傻呆呆地看美丽夫人的容貌,所以慌乱中糊里糊涂地答道。 “那么你也是封建主义啦,你没有阶级意识吗” 他不知如何回答是好,于是说道 “把我们看作是主人,你是雇佣人,你能作这样的退步吗” 她虽然知道这不是恶意的问话,但也没有作正面的回答。她说道 “我们大家都是平等的。无论是主人,还是你、我、村越和姬田,大家都是一样的 呀。所以你根本不用放在心上。” 她尽管表面上这样说着,但用词上仍使用主人等这些旧式的称呼。然而,武彦还是 高兴的,他想这也是向自己表示的一种好感吧。 “你读过这本书吗” 她手里拿着汉斯哥洛斯的犯罪心理学的英译本。 不,没读过” “像是你喜欢看的书呀。主人都看了,许多地方还添注了呢。你看一看吧,英文也 比较简单。” 由美子二十七岁,武彦二十五岁。然而,不管是怎样年轻的小姐,一站在夫人的地 位上就完全像个大人似的。何况由美子夫人和一般的小姐还不同。武彦感到在这个人面 前自己简直是一个孩子。他搞不清其中的原因。 夫人没再说什么,把书递了过来。他伸手去接时,触到了夫人那纤细的手指,他像 触电似地慌忙缩回手。夫人也显得很慌乱,书差一点落到地上。为了避免再一次出现这 种麻烦,又一次递过书的夫人的手,用力地握了一下武彦的手。只是一刹那,书就放到 了武彦的手上。可他那被握过的夫人手指的触感却久久地留在他的心里。他感受到一种 令人震颤的冲击。 夫人的举动不像是无意识的,可是,她却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或许她认为雇佣人 武彦不是男子,也可能是为掩饰这种有意识的行为,才故意装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 武彦的心怦怦地狂跳着,他心想这样近地和夫人面对着面地待着,也许会发生什 么预想不到的后果。于是,他急急忙忙地逃出了书房,跑回了自己的房间,可心仍在激 烈地跳着。 他把哥洛斯的书抱在胸前,在狭窄的小屋里来回走着。不计其数的一个个奇怪的念 头,以令人惊奇的速度在心中出现了又消失,消失了又出现。 武彦还不十分了解女性。因循守旧的,整天闷在屋子里的他,不像同龄的青年那样 与女性交往很多。他至今只接触过一个街头的女人。 那个女人的相貌、身体以及所有的部位,像瞬间而过的电影镜头一样,在他的冥思 中飘来荡去。肮脏,多么肮脏啊。从由美子夫人的手指竟会产生如此联想,那是令他厌 弃的事情。他感到有些恶心。 可是,思绪却恣意地在他的头脑里翻涌着。 那时,他刚刚二十三岁。也就是在二年前的一个暮春。深夜,他走在东京中心区的 某大桥下面。在幽暗之中,微微地闪现出一个白色的东西。他走近一看,见是个穿着鲜 艳红色衣裙的女人,嘴唇上涂着十分浓艳的口红,相貌还算说得过去。 “喂,可以吗” 那女人微弱地甜甜叫道,并跟在了他的后面。 “到哪儿去” “有好地方的。就是前面那个旅馆。” 他抵御不了这种诱惑,决定作有生以来最初的一次尝试。可是,他没有带多么钱, 有些担心起来。但如果说出来,他知道肯定会得到对方谅解的。可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个 担心。于是,黑暗中他变得大胆起来,说道 “我怕自己不能成功。” 女人听罢,怪声怪气地笑了起来,并告诉他有很简单的预防办法。女人在黑暗中也 毫不隐讳。 只这两句简短的一问一答,就已使他十分扫兴,简直要吐,但此时他的意识已经支 配不了肉体。他像一个已跨入人家门槛的小偷,灰心丧气起来。他无可奈何地跟在女人 的身后。 旅馆的小屋有些脏乱,昏暗的灯光下,裸露的女体也变得无半点美感。长相也和在 桥下面昏暗处看到的那个不一样。而且,这个女人也不是融解型的,而是被融解型的。 这次性事不过是一次机械的交往,在生理上没有留下丝毫的留恋。他几乎在将要呕吐中, 逃出了旅馆。 他不想在第二次再遇到这样的女人了。到大河原家来之前,他成了一个书虫。对国 内外的侦探小说爱不释手,沉醉于那些空想的犯罪之中。不喜欢运动的他很少外出,朋 友们都认为他是个怪人。 由美子夫人是他有生以来遇到的最令他爱慕的女人。他甚至想象不到世界上还有这 样的女性。像他这种内向的性格有如此的爱恋之情,不能不说是一种奇迹。 然而,由美子是出身高贵的小姐,大贵族的夫人。他的爱慕也只能局限于爱慕而已, 除此之外的举动是不被允许的。在封建父亲的教育之下成长起来的他,存在着一种用理 论难以说明的恐怖。是由生俱来的对封建戒律的恐怖。在那些达官贵人的面前,他只能 钻进空壳里,在空想的世界里寻求解脱。习惯于逃避的他不知道自己能否抵御目前自己 心目中萌发的这种情丝。 他正处于这种情绪之中的时候,大河原夫妇决定去热海的别墅小住,武彦受到了当 陪伴的指派。在那儿,他们遇上了第一桩怪事。 望远镜 中秋时节,正是游玩的好季节。大河原夫妻利用星期天和祭日的连休,为避开都市 的嘈杂,来到了热海的别墅。 走出靠近海岸的温泉街,大河原家的别墅就位于鱼见崎南面的山腰。那一带是人烟 稀少、环境优美的旅游胜地。背后是绿色的群山,眼前有一道与人烟相隔的峡谷,对面 是一望无际的蓝色海洋,左侧依稀可见鱼见崎的悬崖峭壁。 别墅是座具有东西方风格的双层建筑。看别墅的老年夫妻菜做得很好,他们的女儿 代替了佣人的工作,因为这次出来没有带佣人。秘书武彦和主人夫妇共三人,在东京坐 的电车,先到了。轿车司机一个人开车走公路,要晚到一些时候。三人在这里待一周会 感到很乏味的,他们邀请了一些平日常来往的青年到别墅来玩。 在别墅二楼可望见海的西式房间里,放着两架望远镜,这说明大河原夫妻是十足的 凸凹镜狂。只要到这个别墅来,他们每天都要尽兴地远眺、近望,这已形成了习惯。武 彦到这里以后,马上发现了望远镜。他多少也感染了些主人夫妻的癫好,立刻用它到处 观察着。不愧为是望远镜狂的所有品,那清晰度和信率是他从未见到过的。 用肉眼几乎看不到的漂荡在遥遥海面上的渔船,和船上的船夫,在望远镜的视界里 近得犹如能用手触及到。就连遥远对岸的旅店招牌上的小字也清晰可见。调近镜头再一 看,只见从别墅前的坡道上向这边走来一个少女。那少女的脸似乎与自己只有一缝之隔, 她面带微笑地看着这边,他以为那少女发现了自己在窥视她,吓得嘈地一下移开了视线。 然而,用肉眼一看,少女的脸像个小点似的。他这才恍然大悟地意识到她是不会发现 这里的望远镜的。 到别墅的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