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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易卜生与现代中国戏剧思潮 内容提要: 易卜生戏剧在中国的译介和传播是与中国近现代社会遭遇的政治思想困境相联 系的, 并直接影响着中国现代戏剧的发展历程和艺术风格,本文主要从三个方面归纳了在民 国初期思想界风云变幻的时代背景下中国现代知识分子在介绍和接受易卜生的主要问题 : 1、作为载道之器 ,传播和宣传新文化运动 ; 2、影响早期中国现代戏剧在题材上的取舍; 3、影 响中国现代戏剧的发展方向并造成了今日的困境。 关键词 : 易卜生现代中国戏剧 思潮 作者简介: 胡静, 南京航空航天大学艺术学院讲师, 南京大学历史学系博士后 ,主要从事戏剧 研究。本文受江苏省博士后科研资助计划项目 ( 编号 0
2、102003404) 、 江苏省教育厅高校哲学 社会科学基金( 编号 05S J D 760022) 、南京航空航天大学哲学社会科学基金 ( 编号 V 0538 - 112) 和南京航空航天大学引进人才基金( 编号 S 0553 - Y S ) 资助 。 T i t l e :I b s e na n dT h o u g h t T r e n d s inM o d e r nC h i n e s e D r a m a A b s t r a c t : T h e t r a n s l a ti o na n di n t r o d u c t i o no f I b s e
3、n s p la y s inC h i n aw e r ec l o s e l yr e la t e dtot h e p o l i ti c a l a n di d e o l o g i c a l c r i s e s i n C h i n a . C o n s e q u e n tl y , I b s e n s w o r k s g r e a t l y i n f l u e n c e d t h e h i s - t o r i c a l d e v e lo p m e n t a n dt h ea r ti s t i c s ty l e
4、o f m o d e r n C h i n e s e d r a m a . T h i s p a p e r i s to d is c u s s t h r e e i s s u e s c o n c e r n i n g t h e m o d e r nC h i n e s e i n t e l le c tu a l s i n t r o d u c t io n a n da c c e p t a n c e o f I b s e n s w o r k s i nt h ee a r l y y e a r s o f th e R e p u b l
5、i c o f C h i n a : 1. I b s e n s w o r k s a s t o o l s t o p r o m o t e t h e N e wC u l t u r e M o v e m e n t ;2.T h ei n f lu e n c e o f I b s e n s w o r k s o nc h o c i eo f s u b j e c t s f o r m o d e r nC h i n e s e d r a m a ; 3.I t si m p a c t o nt h eh i s t o r i c a l d e v e
6、 l o p m e n t o f m o d e r nC h i n e s ed r a m aa n dt h ef o r m a t i o no f t h e p r e s e n t c r is i s . K e yw o r d s : I b s e n M o d e r nC h i n e s e d r a m a t h o u g h t t r e n d s A u t h o r :H uJ in gi s l e c t u r e r a t th e C o l le g e o f A r t , N a n ji n gU n iv e
7、 r s i tyo f A e r o n a u t i c s a n dA s t r o - n a u t i c s ( N a n ji n g210016, C h i n a ) , a n da l s o ap o s t d o c t o r a l r e s e a r c hf e l lo wa t t h eD e p a r t m e n t o f H is t o r y , N a n j i n g U n i v e r s i t y .H e r m a inr e s e a r c hi n t e r e s t i s d r a
8、 m a .T h i s p a p e r i s p a r t o f t h er e - s e a r c hp r o je ts p o n s o r e db yJ i a n g s uP l a n n e dP r o j e c t sf o rP o s t d o c t o r a lR e s e a r c hF u n d s( N o . 0102003404) , J i a n g s uP r o v i n c e P h i lo s o p h y a n d S o c ia l S c i e n c e s F u n d ( N
9、o . 05S J D 760022) , N a n - j i n g U n i v e r s i t y o f A e r o n a u t ic s a n dA s t r o n a u t i c s P h i lo s o p h y a n dS o c ia l S c ie n c e s F u n d ( N o . V 0538 - 112) a n dN e wT a le n t e dR e c r u i t s F a c u l t y F u n do f N a n j i n gU n i v e r s it yo f A e r o
10、n a u ti c s a n dA s t r o - n a u t i c s ( N o . S 0553 - Y S ) .E m a i l :n j u h j 126. c o m 在英语中,有一些用易卜生的名字创造的词汇 ,如 “I b s e n i s m ”( 易卜生主义 ) 、“I b s e n i t e ” ( 具有易卜生特性的人 、 易卜生式的) 等等。这些带有易卜生标签的词汇显示出, 易卜生所 创造的艺术形象已经超越舞台和文学的藩篱 ,进入到了人们日常的社会文化生活领域 。这 在某种程度上验证着莫斯科艺术剧院的创始人丹钦柯的观点 : “真正的艺术是能渗透人
11、的 心灵, 并在心里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的,一闭幕后, 它就开始了自己真正的生命, 在人们的精 神生活中占据一个重要地位”( 转引自克涅别尔 7) 。 易卜生在世界剧坛的崇高威望主要来自他的现实主义作品 , 如 玩偶之家 、国民公 敌 、社会支柱等,但这并不意味着易卜生是以一个积极关注社会问题的剧作家名世 。恰 恰相反 ,作为现代戏剧的开拓者 ,易卜生只是以他对社会生活的深刻洞察提醒人们曾经被古 典主义和浪漫主义蒙蔽的双眼 ,除了崇高 、 美好, 还有更重要的是真实。真实的丑陋远比虚 假的美好更能温暖社会。也正因如此 ,易卜生戏剧中那些富有理想和充满勇气的人物在经 历了一百年的风霜之后,仍然带着
12、鲜活的生气活在人们的生活中 ,并且 ,他们超越于他们脚 下的生活,以不同的民族风貌出现在世界各地的舞台上 。易卜生对于现代中国戏剧思潮的 影响有力地证明了上述观点。要理解这一论断 ,需要从近代中国的社会现状谈起 。 一 自 1895年甲午战败以后 ,古老的中华帝国面临着一系列内政外交乃至民族文化传统的 危机。面对着这种在政治 、 经济 、 社会 、 文化上的全面危机 ,无论是顽固保守的官员, 还是对 国家积弱状况并无深切了解但是有切肤体会的平民百姓 ,都感受到了 “国将不国 ”的时代焦 虑 。而始终自觉担负着国家使命的中国知识阶层, 则深切体会到了 “当坚苦一心, 痛除积 弊 ” 的迫切性 。
13、在此之后, 伴随着清末改革派主张“师夷长技以制夷 ”的实用主义观念的破 产 ,一批觉醒起来的中国现代知识分子开始意识到, 所谓 “中学为体, 西学为用 ”的 “半面式 改造”已经不可能挽救颓败状态下的中国 ,必须实行彻底的“全盘西化”。于是, 一时间 , “彻 底改变突然成了上下的共识 , 激进情绪突然成了普遍的心情 ”。这种“激进 ”的 “求变 ” 情绪是经历了丧权辱国的耻辱之后, 古老的中国社会在紧张和焦虑压迫下的情绪反弹 。这 种弥漫于全国上下的激进情绪 ,导致 “各种大胆的思路都开始出现, 而对于传统的怀疑和对 于历史的批判,也开始越来越激烈”( 葛兆光 680) 。 1915年 9月
14、 17日 ,正在美国留学的胡适在日记中写道: “新潮之来不可止, 文学革命其 时矣”( 曹伯言 283) 。由于日本方面向袁世凯提出企图吞并中国的苛刻条款 “二十一条 ”, 自甲午以来中国社会积聚的政治危机已经到了崩溃的临界点 。中国社会上下群情振荡, 对 政府改革的迟缓和延宕的怨怒随着民族危机的恶化进一步加深, 一场席卷中国青年的新文 化运动开始在海外学子中酝酿而出 。这场运动的宗旨不再是主张在传统文化基础上的改 良 ,而是立足于彻底否定传统, 改造国民性 ,重建新的中国文化观念之上的新的文学、新的艺 术 、 新的民族主义 、 新的政治制度,甚至也是新的历史 。 “这个运动中的知识分子声称,
15、 不但 要引进西方的科学技术、 法律和政治制度 ,对中国的哲学、伦理、自然科学、社会理论和制度 也要彻底重新审查、 模仿西方同类的东西 。所提倡的不是半新半旧的改革或部分的革新, 而 是一个大规模的激烈的企图,要彻底推翻陈腐的旧传统 ,代之以全新的文化”( 周策纵 13) 。 由 新青年发起的新文化运动, 其激进的主张和激烈的言论成为一代青年追捧的 “圣经 ”。 值得注意的是,在这种追求极端 “向西转 ”的时代潮流之中, 隐藏着很深的民族主义取 134外国文学研究 2008年第 2期 向 。即期望通过 “洗旧习, 从公道”而使中国改变落后挨打的局面 ,走上自立自强的道路, 通 过与世界各国取同
16、一 “公道 ”而得到认同和尊重。 “毅然自立于五洲之间, 使敦槃之会以平 等待我 ,则必改正朔, 易服色,一切制度, 悉从泰西, 入万国公会 , 遵万国公法 ” 。希望通过 与传统文化的断裂和全盘西化 ,实现中华民族的新生。这种将传统与西化对立起来的紧张 情绪不仅隐含着自甲午以来国人在面对强大的西方战舰时所感到的屈辱, 也意味着对本国 政治和文化传统的全面怀疑 。正如威尔杜兰 ( Wi l l D u r a n t ) 所指出的 , “今天中国人最强烈 的感情是痛恨外国人 ,同样的, 今天中国最有力的行动是崇拜外国人 ,中国人知道西方不值 得这样崇拜 ,但是中国人却被逼得不得不这样做, 因为
17、事实摆在眼前 ,工业化或殖民化二者 任由选择”( 63 - 64) 。由于评判本国一切价值观的标准已经外放于西方 ,中国社会政治和 文化传统因而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在这种激烈的冲击浪潮下 ,任何追求平稳 、 渐进的举 措已经不可能赢得公众的信赖 ,而追求彻底地反传统以 “救国图强 ”的口号由此成为大多数 有识之士的共同瞩望 。这种隐含着实用的工具理性的价值观迅速地取代了中国长期以来 “以和为贵”、“中庸之道”、“过犹不及 ”等文化价值观念 ,导致了中国社会在 “救亡 ”和 “启 蒙 ”、“民族主义”和“世界主义”、“激进主义 ”和“保守主义 ”之间的紧张关系。 诚如俄国思想家赫尔岑所言:
18、“凡是失去了政治自由的人民 ,文学是唯一的论坛 , 可以 从这论坛上向公众诉说自己的愤怒的呐喊和良心底呼声 ”( 58) 。在这一时代风潮下, 中国 现代知识分子在政治领域中遭遇到的挫折和压抑, 被大量输送到了文学改革 ( 包括戏剧改 革 ) 的领域。由此 ,当 新青年发动了一场对 “理想既无, 文章又极恶劣不通” 的文明戏和 旧剧的猛烈攻击时,其激烈的价值取向和激进的文化态度无疑直接影响了他们对所取譬对 象的价值判断。如钱玄同所言 : “如其要中国有真戏, 这真戏自然是西洋派的戏, 决不是那 脸谱派 的戏,要不把那扮不象人的人,说不象话的话 ,全数扫除 ,尽情推翻 ,真戏怎么能推 行呢?”
19、这种极端的态度直接反映了 新青年 的创办者陈独秀的观点: “吾宁忍过去国粹 之消亡 ,而不忍现在及将来之民族 ,不适世界之生存而归消灭也。” 显然 ,他们将传统与革 新 、 旧剧与“西洋派”戏剧完全对立,认为中国戏剧今后的发展方向应当以 “全盘西化 ”为圭 臬 ,与古老的传统彻底断裂 。从他们的主张和观点来看 ,他们对戏曲的攻击是对戏曲的文化 价值从内容和形式上的彻底否定。如钱玄同所言 : “中国的戏, 本来算不得什么东西。我常 说 ,这不过是 周礼里的方相氏 的变相罢了 ,与文艺美术,不但是相去正远 ,简直是南辕 北辙 。” 文坛宿将周作人也指出 : “在中国民间传布有害思想的 ,本有 下等
20、小说 及各种 说书, 但民间不识字不听过说书的人 ,却没有不曾看过戏的人,所以还要算戏的势力最大 。 ” “至于传布淫的思想, 方面虽多 ,终以戏为最甚。” 以周作人在文坛的显赫地位, “这些话对 于当时的青年人都是极大的刺激,惊醒了他们的迷梦, 把他们的眼光从皮黄戏 和 昆剧 的舞台离开而去寻求一种新的更合理的戏曲”( 郑振铎 19) 。 可见, 新青年派所倡导的新文化运动表现在戏剧领域, 以激烈的言论摧毁旧剧的营 垒为宗旨,以借鉴 “西洋派 ”的戏剧为手段, 倡导建立能够有益于世道人心的 “真戏 ”。这种 对戏剧的社会价值的强调和重视,直接导致了他们在介绍西洋派戏剧时的取舍判断 : “贵能
21、 以浅显之文字,发挥优美之理想 。 ” 显而易见 ,他们寻求的突破口是在戏剧革新, 而目的则 是实现政治以及思想文化的革新。用胡适的话来说就是 “想在思想文艺上替中国政治建筑 一个非政治的基础”( “我的歧路 ” 370) ,这种表现在戏剧革新上的“醉翁之意 ”,既是新青年 派追求实用的工具理性的文艺观的体现, 也是中国社会长期以来受到压制的政治情绪的自 135胡 静 : 易卜生与现代中国戏剧思潮 然反映 。实质上 ,他们不满于中国戏曲的 ,是戏曲本质中隐含着的对传统政治思想的依附和 诠释, 及其在中国社会中下层民众中的影响力 。或者说 ,他们期望能以一种新的戏剧取代戏 曲在中国社会中的这种影
22、响力 ,从而彻底革新中国社会政治文化。由此可见 ,易卜生及其现 实主义戏剧对于民国初年的中国的价值和影响力与其说是戏剧领域的 ,不如说是社会领域 的 ,其发轫于戏剧革新 ,实收效于思想革新 。这使新青年派对易卜生戏剧的解读明显带有符 号性的色彩 ,简单化取代丰富性 ,片面化取代整体性 ,一方面大大增强了 “易卜生 ”符号对于 中国社会问题的冲击力 ,另一方面则在张扬易卜生精神的同时遮蔽了真实的易卜生形象 。 今日观之,对于民国初年的中国思想界而言,易卜生及其尖锐的社会问题剧作品不过是新青 年派实行政治文化革新的文艺武器, 一把锋利的解剖刀 。那么,这把解剖刀是如何进入中国 以及实现其功能的呢
23、? 这需要我们从易卜生与中国社会的几次“邂逅”谈起 。 二 在新文化运动以前,作为戏剧家的易卜生曾经与中国文化界有过多次 “邂逅”。早在清 末民初 ,林纾就曾根据别人的口译,将易卜生的 群鬼改写成小说 梅孽 。就评论而言, 最 早的介绍者是鲁迅。 1908年, 鲁迅在 河南 月刊第二 、三、七号先后发表 “摩罗诗力说 ”和 “文化偏至论 ”,文中称赞易卜生 “瑰才卓识 ”, “愤世俗之昏迷, 悲真理之匿耀 ”( “文化偏至 论 ” 52) ,赞扬人民公敌 一剧中的斯多克芒医生 “死守真理 , 以拒庸愚”( “摩罗诗力说 ” 81) 的精神。 1914年, 春柳社的陆镜若在俳优杂志 创刊号上发表
24、 “伊蒲生之剧 ”, 称易卜 生为“莎翁之劲敌 ”、“剧界革命之健将”,并介绍了易卜生的玩偶之家 、人民公敌 等十 一部戏剧。但是这些介绍并没有引起人们广泛的重视, 也没有激起什么社会的反响。可见 , 就新文化运动前风潮涌动的中国思想界而言, 这位北欧的思想巨人并没有直接影响中国社 会思潮的超然伟力。 转折的契机出现在 1918年, 这一年的 6月 15日, 新青年 第 4卷 6号刊出 “易卜生专 号 ”,登载了胡适 、 罗家伦共译的易卜生的 娜拉 ( 至第三幕) ( 即玩偶之家 ) 、陶履恭译的 国民公敌和吴弱男译的 小艾友夫 的选幕 ,并随刊登载了袁振英的 “易卜生传 ”和胡适 的著名长文
25、 “易卜生主义”。继 新青年 之后, 新潮 和 小说月报也先后登载了易卜生 的译作 群鬼 和 社会柱石 。其后, 伴随着国内重要刊物连篇累牍的译介, 易卜生的名字 在中国知识界和戏剧界遂如春雷一般炸响 , “易卜生主义”迅即成为中国追求社会变革的知 识分子和期望剧界革新的戏剧家高举的思想火炬。 七年之后, 1925年,茅盾在 “谭谭 玩偶之家”一文中回顾道 : “易卜生和我国近年来震 动全国的新文化运动 是有一种非同等闲的关系; 六七年前 , 新青年 出 易卜生专号 曾 把这位北欧的大文豪作为文学革命, 妇女解放 ,反抗传统思想 等等新运动的象征 。那时 候 ,易卜生这个名儿, 萦绕于青年的胸
26、中, 传述于青年的口头 ,不亚于今日之下的马克思和列 宁 ”( 茅盾 148) 。显而易见 ,易卜生在中国的影响指数直线上升, 部分由于清末民初中国政 治格局的大变局以及由此导致的思想舆论界的大发展, 但在更大程度上则是得益于新青年 派以及新文化运动中的知识分子在介绍这位北欧的思想巨人时的明显“偏颇 ”, 也即更多截 取其思想中符合中国思想界需要的侧面, 如个性主义 、批判的写实精神等等, 赋予易卜生符 号性的解释 。我们甚至可以说 ,在高举的易卜生旗帜之下,活跃于思想界并深刻影响公众舆 论的其实是一批以标榜易卜生式的个性主义 、 批判现实的写实精神的新派知识分子。在这 136外国文学研究 2
27、008年第 2期 批人中 ,新青年派的胡适 、 鲁迅在诠释易卜生时产生的影响最大。 但他们都不是戏剧家, 胡 适除了初期模仿 玩偶之家 创作的终身大事 一剧之外, 别无戏剧作品; 鲁迅则从来没有 剧本传世。因而他们对易卜生的介绍仅止于理论介绍和鼓吹阶段, 而这种鼓吹又因主要集 中于个性主义、 批判社会这两个方面 ,因而 “颇能引起一班青年男女向上的热情, 造成一个 可以称为个人解放 的时代”( 胡适, “中国新文学运动小史” 135) 。 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之下,易卜生的具有丰富内涵和高度艺术价值的戏剧作品 ,就轻而易 举地被口号话、标语化, 乃至被磨削为一把中国思想界用来瓦解陈旧传统价值观念的
28、解剖 刀 ,并因此导致了剧坛上一大批摹仿易卜生的社会问题剧的出现 。如陈大悲的 维持风 化 、幽兰女士,熊佛西的 这是谁底错 、青春的悲哀,欧阳予倩的 泼妇 , 汪仲贤的 好儿子 ,白薇的 打出幽灵塔,蒲伯英的 道义之交 等 。这些作品或描写娜拉式的女性 与封建观念抗争 ; 或展现斯多克芒式的个人与社会的斗争,大多刻意描写个人与黑暗的社会 的冲突 ,显示出剧作家们“不仅是把易卜生剧中的思想, 甚而连故事讲出的形式, 一齐都摹 仿了”( 洪深 20) 。 20世纪初期这些艺术上较为粗糙的社会问题剧的大量涌现, 正反映出新 青年派对易卜生戏剧的介绍和解读由于立足于片面性的 “敢于攻击社会, 敢于独
29、战多数 ”的 精神特质,相应地也只给中国戏剧带来了这种带有片面性戏剧审美价值资源 ,并没有传达出 易卜生戏剧的深刻内涵。如恩格斯所说 ,易卜生通过戏剧作品所塑造的乃是在 “正常的社 会状态 ”所产生的摆脱了奴性的 “真正的人 ”, 以及这种 “真正的人”所具有的 “自己的性格 以及首创的和独立的精神 ”(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 474) 。这种精神是具有普适性的, 因而 可以超越国家、 民族的疆域 ,在世界各地的舞台上得到人们热烈而持久的呼应。而新青年派 的介绍和鼓吹由于强烈的功利性和工具色彩, 显然没有为中国确立这种富有现代意识的易 卜生戏剧的思想资源 。恰恰相反,他们在介绍易卜生中采取的工具论
30、话语和借助西方思想 资源确立的舆论霸权 ,以及在与旧剧进行论战中彰显的非黑即白的两极判断方式 ,无疑是与 易卜生的精神实质背道而驰的 。这在很大程度上影响和制约了中国现代戏剧的发展 。 三 据笔者根据 中国现代戏剧总目提要 的统计 10 , 自 1899年中国戏剧史上第一出有现代 戏剧性质的 官场丑史 的上演, 到新文学运动发生前的 1912年, 中国剧坛上演的现代戏剧 总计 55部 ( 没有文字记载的不在统计范围内 ) ,平均每年 4部左右 。而自 1913年始, 现代戏 剧的创作和演出迎来了一个高潮。自 1913年到 1925年,中国剧坛上演的现代戏剧总计 693 部 ,平均每年 53部左
31、右 。这时期现代戏剧作品的题材来源有四类 : 第一类是据外国戏剧和 小说改编而来。第二类是据古代历史故事和小说 、旧剧编撰而成 。第三类是以当时国内外 的时事政治为直接素材敷演而来 。第四类是童话剧。在这四类的现代戏剧作品中, 以第三 类即时事政治题材的戏剧作品最为多见( 其中 ,第一类 124部, 第二类 60部,第三类 499部 , 第四类 10部 ) 。这些取材于时事政治的戏剧作品质量良莠不齐, 既有田汉的 咖啡店之一 夜 ,丁西林的一只马蜂, 陈大悲的 幽兰女士这些带有个性解放 、 妇女解放性质的现代 戏剧, 也有一些仅仅反映青年男女悲欢离合的言情作品 。但是,这些作品无一例外都选择了
32、 以当时的现实生活为反映对象 ,以日常生活可见的人物和场景作为作品的表现内容, 这与日 益陈腐 、 远离现实人生的旧剧相较而言无疑是一个可喜的变化。同时, 新剧作品一扫文明戏 时期的轻薄肤浅的庸俗之气和直接宣扬革命的激昂之态 ,以一种“清新芳烈 ”( 田汉语) 的崭 137胡 静 : 易卜生与现代中国戏剧思潮 新面貌奠定了现代戏剧在文坛的地位 。可见, 伴随着新文化运动的声势不断壮大和影响日 益广泛 ,以反映现实生活和塑造现代人物为主题的现代戏剧进一步推广了新文化运动的知 识分子们所倡导的建设新文化 、 新国家的 “主义 ”和 “理想 ”。这有力地彰显出现代戏剧与旧 剧在题材上的重大差别,也显
33、示出新文化运动在推广现代戏剧上的卓有成效 。 同时,新青年派在介绍易卜生时的这种明显的偏颇 ,造成了现代戏剧在发展历程中的致 命伤。在 1913 1925年间产生的 499部直接表现时事政治和社会生活的戏剧作品中, 并没 有一部真正具有 “易卜生精神”或者彰显了易卜生主义的作品 ,仍旧是写时事 、人情 、 悲欢离 合而已 ,即使有些张扬个性 ,鼓吹妇女解放和婚姻自由的作品 ,也并非具有易卜生式的敢于 独战多数和攻击社会的直入人心的震撼力量。有论者指出 ,虽然这些 “问题剧”在戏剧艺术 上成就有限 ,但“它是 20世纪中国戏剧现代化的重要标志, 它改变了近代以来传统戏曲着 重 美 的创造而与现实
34、人生渐趋脱节的偏狭, 使得中国戏剧在 20世纪中国严峻的现实发 展中, 能与时代共脉搏 ,能与人民共患难, 戏剧与时代现实和人民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它在提 高戏剧的社会品位的同时 ,也提高了戏剧的艺术品位 ”( 胡星亮 61) 。这自然是值得肯定的 一面, 但这种 “偏颇”所造成的弊端也十分严重 。究其原因, 一方面自然是因为新青年派在 鼓吹戏剧改良时 ,抱有 “借戏剧输入这些戏剧里的思想” 11的意图 ,故对于戏剧艺术上的价值 与易卜生戏剧的真正内涵十分隔膜和忽视 ,导致在戏剧改革上“提倡有心 ,创造无力 ”( 胡适 语 ) 的尴尬状况; 另一方面则由于新青年派对于当时的时局、对于国民性以及
35、中国固有的文 化传统已经激发了深刻的怀疑 ,故而在为文上极端尖锐、犀利 ,甚至急不择言 。如陈独秀就 自称新青年同人不过是“性情直率 , 就不免声色俱厉 ”, 因为 “宁肯旁人骂我们是暴徒是流 氓 ,却不愿意装出那绅士的腔调, 出言吞吐, 致使是非不明于天下。因为我们也都 抱了扫 毒主义 ,古人说得好 , 除恶务尽 ,还有什么客气呢?” 12如此 ,新青年派为了在道德和舆论 的高度上建立一种强势的话语方式, 一方面以摧枯拉朽的彻底革命的姿态对传统文化 ( 主 要对戏曲) 进行了摈弃 ,另一方面却为思想界、戏剧界进一步对传统文化的深入反思和现代 文化的创建设置了无形的障碍 。 而在 1925年后
36、,由于中国政治格局的风云变幻, 在这种注重实用的工具理性主导下的 思想革命一变而为救国、 救亡的革命宣传 ,从鼓吹个性解放、人道主义、自由 、 民主 、 科学的新 文化运动转向为鼓吹血与火的政治斗争, 吹响了革命文学的号角 。这一决定性的历史转向 固然直接导源于中国社会政治格局的变换 ,但从中我们也不难看出新文化运动在发轫之初 的这种偏颇对后来的社会思潮的负面影响 。事实上, 在 “后五四时期 ”( 主要指 1920年以 后 ) ,新文化运动所掀起的这场巨浪, 就已经隐含着对自身的解构和消解。新青年派早期所 鼓吹的易卜生式的敢于独战多数的个人主义和个性解放 ,自 1923年前后就已经转向为集团
37、 主义的运动 。 13更深入地说,新青年派在鼓吹戏剧革命时, 其主要的革命对象是旧剧的话, 那 么他们的这种极端和激烈的姿态和言论, 也隐含了对戏剧艺术自身发展规律的断裂性的摧 残 。全面否定旧剧和全面肯定西洋派的戏剧, 他们实质上宣扬的是一种不加选择的全盘西 化的观念,而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个性主义和人道主义。同时, 新青年派以杂志为阵地, 以集 团作战的方式全方位地推进他们文学革命 ( 戏剧革命) 的主张 ,并 “不容他人之匡正 ”( 陈独 秀语) , 这本身就是对个性主义和文化多元的一种压抑和排斥, 是一种集团主义的文化运 动 。因此,在他们早期鼓吹易卜生主义的言论中, 我们与其说他们是在宣
38、扬易卜生式的 “敢 于独战多数 ”的个性主义, 毋宁说他们是在自诩是一个 “敢于独战多数 ”的 “少数人”的文化 138外国文学研究 2008年第 2期 集团, 而他们所赞赏的易卜生主义,就转而可以为他们在文化上的一系列举措赋予道德上的 优势和不容置疑的正当性 ,并为他们在文化界的迅速崛起摇旗呐喊 。唐德刚在为胡适口述 自传作注时 ,曾在注释中这样写道: “搞文学革命和搞政治革命有许多相同的地方 。其中 很重要的一点就是革命家一定要年轻有冲动 。他们抓到几句动听的口号 ,就笃信不移 。然 后就煽动群众,视死如归, 不成功则成仁。至于这些口号 ,除一时有其煽动性之外 ,在学理上 究有多少真理,则
39、又另当别论。” 14此言甚为确当。然我们今天在回顾五四时期以及新文化 运动时 ,不仅要抱着“了解之同情”( 陈寅恪语) 来看待新文化运动中的观点和主张的真实内 涵 ,更应该从思想史的角度给予他们明确的定位和评价 。 由新青年派抨击旧剧 , “高扬戏剧到真的文学底地位 ”( 鲁迅 , “集外集 奔流编校后 记三”171) 到介绍易卜生,以 “他山之石 ”来 “攻玉 ”,借易卜生式的戏剧为建设中国社会和文 化的新观念的载道之器,再到中国剧坛上大量社会问题剧的涌现, 开始了中国话剧注重个性 和批判现实 ,积极参与政治和反映时事的传统 。直到今天,中国话剧仍在寻求从新青年派倡 导的这场矫枉过正的思想论
40、争中走出来, 全面而深入地接受易卜生的思想滋养, 这不能不说 是中国现代戏剧面临的最重大的困境 。 注解【 N o t e s 】 大清德宗景皇帝实录( 卷三六六) 3( 台北: 新文丰出版公司影印本第五册) 3320。 湘报类纂甲集, 上卷( 大通书局: 民国五十七年初版) 37, 4。 钱玄同给陈独秀的信, 新青年第 3卷第 1号 , 1917年 3月。 钱玄同: “随感录十八”, 新青年第 5卷 1号, 1918年 7月。 陈独秀: “敬告青年”, 新青年 第 1卷第 1号, 1915年 9月 15日。 钱玄同: “今之所谓评剧家”, 新青年第 5卷第 2号, 1918年 8月。 周作人
41、: “论中国旧戏之应废”, 新青年第 5卷第 5号, 1918年 11月。 欧阳予倩: “予之戏剧改良观”, 原载讼报, 后转载于新青年第 5卷第 4号, 1918年 10月。 关于胡适和鲁迅的易卜生观, 参见魏韶华 金桂珍: “个人主义 五四 一代之公同信仰 从鲁迅、胡适的易卜生观切入”, 山东社会科学 8( 2005) : 105-109。 另参见王忠祥:“人学家 易卜生 及其戏剧文学创作的世界意义”, “关于易卜生主义的再思考”, 外国文学研究5( 2005) : 12-15; 42-44。 董健主编: 中国现代戏剧总目提要( 南京: 南京大学出版社, 2003年) 。 11 新青年6卷
42、 3号“通信”栏, 1919年 3月。 12 爱真 独秀: 五毒, 新青年5卷 6号, 1918年 12月。 13 参见曹伯言整理 : 胡适日记全编, 第 6册( 合肥 : 安徽教育出版社, 2001年) 257。 14 唐德刚译注: 胡适口述自传第七章注释 6( 上海: 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 1993年) 154。 引用作品【 Wo r k s C i te d 】 曹伯言整理: 胡适日记全编第 2册。 合肥: 安徽教育出版社, 2001年。 C a oB o y a n , e d .C o m p l e t e C o l l e c t i o no f H uS h i s D i
43、 a r y .V o l . 2. H e f e i :A n h u i E d u c a t i o nP r e s s , 2001. 玛 克涅别尔: 论聂米罗维奇 丹钦柯导演方法, 周来译。 北京: 中国戏剧出版社, 1985年。 K e n e r b e r , F e n .O nN i e m i l o w e q i D a n q i k s D i r e c t i n gT e c h n i q u e .T r a n s .Z h o uL a i . B e i j i n g :C h i n aD r a maP r e s s , 1985.
44、139胡 静 : 易卜生与现代中国戏剧思潮 葛兆光: 中国思想史第二卷。 上海: 复旦大学出版社, 2000年 。 G eZ h a o g u a n g .AH i s t o r yo f C h i n e s eT h o u g h t s .V o l . 2. S h a n g h a i :F u d a nU P , 2000. 赫尔岑: “论俄国革命思想的发展”, 赫尔岑论文学, 辛未艾译。 上海: 上海译文出版社 1989年。 55-74。 H e r c h e n . “O nt h eE v o l u t i o no f R u s s i a nR e v
45、 o l u t i o n a r yT h o u g h t s . ” H e r c h e n s T h e o r yo nL i t e r a t u r e .T r a n s .X i n We i a i .S h a n g h a i :S h a n g h a i T r a n s l a t i o nP u b l i s h i n gHo u s e ,1989. 55-74. 洪深: “导言”, 中国新文学大系 戏剧集。 上海: 上海良友出版公司, 1935年。 1-100。 H o n gS h e n .“I n t r o d u c t
46、i o n . ” C h i n e s e N e wL i t e r a t u r e C o l l e c t i o n .D r a m a . S h a n g h a i :S h a n g h a i L i a n g y o uP u b l i s h i n g C o m p a n y , 1935. 1-100. 胡适: “中国新文学运动小史”, 胡适文集( 一 ) , 欧阳哲生编。 北京: 北京大学出版社, 1998年。 105- 163。 H uS h i . “AB r i e f Hi s t o r y o f C h i n e s 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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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 “革命与更新 ”, 港台及海外学者论近代中国文化, 姜义华等编。 重庆: 重庆出版社 , 1987 年。 51-69。 D u r a n t , Wi l l .“R e v o l u t i o na n dR e g e n e r a t i o n . ” C o mm e n t s o f H o n g k o n ga n dT a i w a nS c h o l a r s o nMo d e r nC h i n e s e C u l t u r e .E d .J i a n gY i h u a , e t a l .C h o n g q i n g :C h o n g q i n gP u b l i s h i n gHo u s e ,1987. 51-69. 鲁迅: “文化偏至论”, 鲁迅全集 第 1卷。 北京: 人民文学出版社, 2005年 。 45-64。 L uX u n .“ O nt h eC u t u r a l D e v i a t i o n . ”T h e C o m p l e t e Wo r k s o f L uX u n .V o l . 1.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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